朱砂見了自家主子也沒有多少意外的樣子,轉身挪了幾步到她身旁,惡狠狠地瞪著床邊的人。

沐墨瞳深知這丫頭脾氣一向火爆,那少年如此無禮冒犯,剛才難得沒有衝上去施展分筋錯骨手已是看在他重度傷患的份上。

環視滿地狼藉,可以想象到剛才的聲勢有多麼浩大,難怪一屋子人惶惶然退避三舍外。

“桑蓉呢?”人是她要救的,卻溜得不見人影,最好不要被她逮住躲在哪個角落裏看戲。

“一大早就找不著了,大概溜出宮了吧。”朱砂搖了搖頭,桑家大小姐除了用毒之外唯一拿得出手就是輕功了,來無蹤去無影,什麼侍衛防守在她眼裏全部形同虛設,闖了禍更是逃得連自己的影子都追不上,這大概也是為什麼她闖禍的本事和逃命的本事一樣大的緣由之一。

那個禍害,沐墨瞳暗暗咬了咬牙,為什麼每次自己都要給她料理殘局。

重新看向床邊的少年,步履輕移,避開砸成碎片的熏爐灑了一地的香灰,隨意地問:“你叫什麼名字?”不問他為什麼私闖宮闈,也不問他為什麼無禮傷人,視眼前遍地雜亂狼藉為無物,仿佛隻是出於對一個陌生人理所當然的好奇。

少年狠狠盯著她,似要在她臉上盯出兩個洞來。

“蘭燼落。”

半晌,三個字如撞擊般從齒縫中迸出,沉甸甸落下來,有如在空氣中發出實質的碰撞。目光依舊堅定的攫住她的,不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

“蘭燼落,屏上暗紅蕉。閑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蕭蕭,人語驛邊橋。”沐墨瞳搖了搖頭,“太淒愴,不是個好名字。”

少年一怔,萬沒想到她竟是這個反應,猶如卯足了勁揮出去一個拳頭卻落了個空,茫然而不知所措,她怎麼會這樣平靜,怎麼能夠這樣平靜。當他被痛苦折磨得輾轉煎熬的時候,始作俑者卻毫無所覺,如此心安理得,怎麼能夠。不由怒極:“我的名字好與不好與你有什麼關係,輪不到你來管!”

滿屋子的人頓時噤若寒蟬,他到底知不知道,站在自己麵前的是天祈王朝擁有生殺予奪之權的皇後?

沐墨瞳恍若未聞,緊接著說:“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這兩句的意境比剛才那幾句好得多,不如就叫你蘭青青如何?”

“鬼才要叫那麼難聽的名字!”少年幾近竭斯底裏。

“就這麼定了,以後你就叫蘭青青。”

“你……”這個女人習慣自說自話嗎,沒聽見剛才都說了跟她無關。“一點都不好,我叫什麼輪不到你來操心!”胡亂衝口而出,沒有覺察到自己已在思量那個名字的可用性。

剛一喊完就驚見那女人已來到自己麵前,驀地伸出手在他臉上捏了捏,笑眯眯道:“哎呀,生氣了呢,真像個瓷器娃娃,嗬嗬,宮裏一直都死氣沉沉,沒幾個敢大聲說話,難得來了一個這麼有生氣的,可別自己把自己折騰到翹辮子,那樣的話我會很失望的。”

“你、你——”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是怎麼來到自己麵前的,明明剛才兩人還隔了三四丈的距離,眨眼間便已貼近眼前,而他卻毫無所覺——這怎麼可能。

“這段時間你就在這裏好好養傷吧,有什麼打算也得等能動了再說,不能行動自如的話就隻有受製於人,你應該不喜歡那樣的處境吧。”自然而然地拍了拍他的腦袋,如同對待一個稚齡的孩子,寬容且耐心。

少年抬頭看她,目光驚駭呆滯。

有的人就像冬日的陽光,看似燦爛,實則凜冽。眼前的人即是如此,盡管臉上的笑容溫暖如同春風,然而話語和舉止中暗藏的機鋒卻令人感到挫敗不已。

剛才拍在他腦袋上的手如果運上內力的話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那個女人完全有能力這麼做——隻要她想,他卻連防備都來不及,然而她隻是安撫孩子一般輕輕落下。

心髒猛烈地一縮,他拜在孤鴻子門下七年,雖不是師父最得意的弟子但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孤鴻子自視甚高,對門人要求極為嚴格,非天賦異稟且韌性十足者不收,他既能入其門下、學成出師,自然也有幾分自持,可如今看來即使拚盡全力闖進皇宮也無濟於事,且不說自己已被那個冷麵侍衛重傷,哪怕站在那人麵前也無法動其分毫,原來自己的力量竟是如此不堪一擊。巨大的無力感襲來,比身體上千瘡百孔的痛楚更甚,壓得他幾欲折腰。

沐墨瞳帶著朱砂轉身向外走去,及至門口時忽回頭問道:“已故勇毅侯夫人蘭如是是你什麼人?”

“她……是我姑姑。”床邊的人尚未回過神,下意識答道。

“難怪眉目之間會有些像。”沐墨瞳喃喃道,點了點頭,再未說什麼,轉身離去。

不大一會兒便有宮人進來打掃收拾屋子,起先還有些怯怯的,怕他又發起瘋來傷人,然而小心翼翼等了半晌,見他隻是倚著床柱發愣,倒像失了魂似的,遂放下心來,自顧專心幹活,好快些離這個怪人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