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寒林,玉叢遙映鬆篁底。鳳簪斜倚。笑傲東風裏。一種幽芳,自有先春意。香風細。國人爭媚。不數桃和李。
潔白的玉蘭箋上,簪花小楷輕靈娟秀,似還散發著淡淡墨香,寫下這詞的人當是蕙質蘭心。
沐墨瞳看向窗外,拒霜宮隨處可見的芙蓉樹,在急雨過後愈顯麗色奪人,三三兩兩的花瓣墜在窗前的青石階下,如委頓的蝶翼,那樣灼豔的顏色卻並未讓人感到溫暖,反而有股豔到極致而生出的冷冽,煊赫而寒徹。
在塵土氣息肆意的紛蕪裏,她想起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花,一個淡雅如蘭靜穆如水的女子。
蘭如是。
眼前仿佛浮現出當日那個女子堅毅哀切的神情——
“家父任戶部侍郎時慘遭奸人構陷,蘭氏一族盡皆入獄,幸蒙太子殿下徹查之下最終才沉冤得雪,雖然經此一事蘭氏一族宗親血脈凋零,唯剩妾身和一個侄兒相依為命,但殿下恩德不敢忘懷,何況亡夫戰死沙場後,妾身一個孀居女子無依無靠,夫家項氏同樣人丁單薄,素日裏多有不便,幾番遭受得勢權貴欺壓卻無力反抗,是殿下感念亡夫為朝廷立下寸功,予以多般照顧。蘭如是雖是一介婦孺,但也深知恩義重於天的道理,這輩子若不能回報殿下之萬一,縱使下輩子結草銜環亦不能安心。如今殿下有難,正是圖報之時,豈能袖手旁觀棄殿下於不義。
“亡夫生前在軍中積攢下的聲望現今尚在,他為防備自己在戰場上遭遇不測,恐妾身一人難保平安,曾留下一股勢力給妾身在關鍵時刻自保,此時正好可用於營救殿下——沐姑娘,你聽我說,我明白你在顧慮什麼。實不相瞞,驚聞亡夫戰死之時,我本已存了死誌,若非思及殿下於我蘭氏的大恩尚未得報,早已追隨亡夫於地下。這次如能解北彌山之圍,是蒼天顧念殿下厚德,倘若敗了,我也無顏再見殿下,自當自刎於聖駕前,以保全項府上下無辜之人。無論成敗與否,蘭如是唯求一死,隻願到地下與族人相見時無愧於任何人,還望沐姑娘成全。”
百合大鼎中熏煙嫋嫋,如霧如雨,模糊了一張清雅素顏。
玉指拈了一片被風雨帶到窗台上的芙蓉花瓣,吸足了水的飽滿,指尖略一按壓,便滲出鮮紅的花汁,刺得眼睛有些灼熱。
細細眯起了眼,慢慢適應那灼熱帶來的細微觸痛。
有些迷惘,倘若再讓她選擇一次,她是不是仍會成全她。抑或,其實是成全自己?
為解北彌山之圍,她求救無門,幾乎被逼入絕境,而上蒼恰在那時送來了一個機會,與其說她最終成全了蘭如是,倒不如說是蘭如是成全了她。或者,彼此相互成全,誰又說得清呢。
然而有一點無論如何掩飾都無法否認。
如果那個時候拒絕了她,如今她或許尚安然活在世上,而一旦應允,無論是何種結果,她定會赴死。她等待的就是一個契機而已。
那一刻,她是猶豫過的,但終究看著她朝那條路走去。
那樣一個視愛情如生命的義烈女子嗬。
“小姐。”朱砂端著一盅銀耳蓮子羹進來,輕輕放在桌上。
沐墨瞳收回思緒,轉過身問:“那孩子怎麼樣了?”
“聽說已經不鬧了,安靜了不少,送去的藥也服了,隻是有些呆呆的,小姐你說他會不會被冷大冰塊打傻了啊。”朱砂皺了皺眉,“說起來也真奇怪,勇毅侯夫人那麼溫婉的人怎麼會有一個脾氣這麼火爆的侄子。”
沐墨瞳笑了笑,說到脾氣火爆,眼前這位好像才是個中翹楚,現在倒是一本正經的數落別人。
“小姐真要把他留在宮裏?”想起目前的情形,朱砂又問道。拒霜宮裏除了女人便是太監,收留一個男人不管怎麼樣都說不過去——雖然在她看來那小子不過是個半大不小的別扭孩子,但終歸是個公的。
沐墨瞳眼簾微垂,幽眸凝瀲,沉沉如璧,玉蘭箋上,字跡宛然。
蘭如是雖貴為侯爺夫人遺物卻並不多,當日料理身後事時,她隻保留了幾張手跡,餘下的皆隨葬了。
“暫且留下吧,那樣剛硬莽撞的性子若不經收斂磨礪,放出去是要吃虧的。”而被自己欺負總好過落在別人手裏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