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好茶,難怪連先皇在世時也曾讚不絕口。”

“昇州別的沒有,唯這雨花茶還算略有薄名,但與宮裏的貢茶比起來怕還是不及的,區區粗陋小禮,以答謝皇後娘娘前幾日在街上襄助之誼,還望娘娘切莫嫌棄。”方若微舒緩著眉目,語聲隨和宛然,雖恪守宮儀,卻並未顯得拘謹不安,一切都顯得恰到好處,仿佛並非第一次麵對這位後宮的掌權者。

沐墨瞳上次在朱雀大道上授意朱砂解圍時,始終坐在馬車內並未露麵,按理她們並不認得她才對。但此時聽見方若微如此確定地說出來也未覺意外,畢竟是個人都知道朱砂是她跟前的丫頭,她本也沒打算隱瞞,否則也不會讓朱砂在眾目睽睽之下出麵調停,若有心隨便找人一打聽便會知道朱砂那日口中言及的“主子”是誰,故而對於她二人千方百計求見,沐墨瞳一點也不意外。

“方姑娘言重了,昇州雨花茶馳名天下,本宮怎麼會嫌棄。”沐墨瞳微微笑道,眉眼極是溫和,“住進儲秀宮也有些時日了,可還習慣?若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盡管同姑姑們說,隻要在規矩人情之內,姑姑們不會為難——不過兩位姑娘都是品貌出眾的人,想必是十分討姑姑們歡心,本宮或許多此一問了。”

“娘娘說笑了,姑姑們對院子裏的姐妹都十分照顧,平日裏也很周全。”兩人忙出聲應道。

曆來秀女與儲秀宮的姑姑結黨營私雖早已不稀奇,但畢竟犯了上位者的忌諱,故而一聽到沐墨瞳如此說兩人急忙澄清。

沐墨瞳笑笑,側首向朱砂示意:“你們上回讓人送來的雨花茶本宮很喜歡,初次見麵,也沒什麼好答謝的,一點心意,兩位莫要推辭。”

朱砂呈上托盤,上麵是兩方鮫絲織成的帕子,雖然精細華美,在宮裏卻也算不上什麼名貴的東西,但珍奇之處在於帕子上繡了柄雲紋如意,金織銀錯,祥雲環繞,絲絲入扣。

如意並不僅僅象征祥瑞,在宮中隱隱還有更上層樓的含義。

即使是方若微見朱砂呈上此物時也略略一愕,而尹茉兒麵上則閃過一種喜憂不明的情緒來。兩人皆有片刻的遲疑,難以探知此舉背後的深意。僅僅隻是單純的以後宮之主的身份拉攏示好麼?會不會太簡單了點?仿佛有一條康莊大道擺在麵前,盡頭是金鋪玉戶,青瑣丹墀,卻因為來到得太過順利而產生了踟躕不安。

“主子難得與人投緣,那日在路上不早不晚地遇到了,想必也是緣分使然,兩位姑娘還不收下。”朱砂出聲提醒。

兩人忙從思慮中回神,行了謝禮方才辭去。

“小姐,幹嘛要送她們繡如意的帕子?”看著那兩個妍麗的身形走遠,朱砂問道。

“因為小柳喜歡繡如意啊。”沐墨瞳理所當然地回答,“她繡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如意堆在箱子裏,反正也是閑置,所以就挑了兩方帕子當作回禮——說起來小柳進宮之前家裏好像是開繡坊的,年紀雖小,繡工卻不比尚工局的人差,你說調她去尚工局的話會不會比較合適?”

“小姐……”朱砂十分認真的提醒,“你知不知道在宮中贈送如意代表什麼?”

“當然知道啊,前朝典誌有載,帝賜薄姬以玉如意,聘為妃,出入住行一切儀製,均與後同——你家主子我雖不學無術但這點書還是讀過的。”

朱砂氣結:“你明知道——那你還把繡了如意的東西隨便送人?”

“你不覺得這樣很有意思麼。”

沐墨瞳走至凝露台邊緣,有風自底下湧上來,輕薄的紗衣隨之颺起,層層疊疊,映著清冽的玉容,琉璃墨瞳,澄澈無瀾,仿佛羽化歸去,看得朱砂一陣恍惚。

“一個毫無意義的小小舉動,就能被有心之人拿來反複揣摩,臆測出種種情形——宮中的日子無趣得緊,看人心莫測萬般變化,難道不是件有趣的事麼?”

悠然物外,漫不經心的話語一出,朱砂眼前美好和諧的畫麵立即片片碎去,隨風吹散,再無痕跡。什麼羽化臨仙,眼前這人分明是個玩弄人心的惡魔,隻不過世人皆被其表象所惑,認不清實質……然而不可否認,即使是惡魔,也是個優雅高貴的惡魔,明知道那副表象不可靠卻仍止不住心生向往——這就是惡魔之所以為惡魔的可惡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