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玄戈鳳眸微閃,異常攝人,嘴角勾起一個微笑的弧度,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笑意:“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有幸獲此殊榮——皇後總是有辦法讓人受寵若驚。”
“讓皇上產生這樣的錯覺是臣妾的過失,其實皇上若肯紆尊降貴,臣妾求之不得呢,隻可歎這拒霜宮好比長門冷宮,難能得皇上一顧,而臣妾又無處覓得司馬相如那樣的驚世才子千金一賦,引得帝王動情回心轉意,隻好孤身一人脈脈秋水望斷黃昏了。”
“皇後怎可妄自菲薄自比阿嬌辱了身份,皇後雖有阿嬌的傾世姿容,阿嬌卻沒有皇後的機變玲瓏、巧舌如簧,謙虛慎言固然是美德,謙遜藏拙可就未免過頭了。”
“皇上此言著實折煞臣妾了,陳皇後乃孝文皇帝的外孫女,孝景皇帝的親甥女,孝武皇帝的結發妻子,館陶大長公主的獨生愛女,又深得其外祖母孝文皇後的嗬護寵愛,潑天富貴,貴不可言,哪裏是臣妾一介宦女及得上的。”沐墨瞳似嗔非嗔,半真半假,眉目之間卻是極淡極靜,深如幽穀,難以窺測。
如果一個女人以這種姿態對人,要麼就是欲擒故縱的把戲,要麼就是對此人倦怠至極,毫不在意。
而她若是前者,他們之間的問題會簡單許多。
淩玄戈似被其中的疏離漠然刺到,眸子陡然一深,長睫低斂,遮住眼中重重霧靄,驀地回想起那日長樂宮中的話語。
果真如此麼,那道鴻溝就這麼深深橫亙在兩人之間,他無法過去,她不願過來。
曾經璀璨如花毫無芥蒂的笑靨早已遠離,再也無法觸及……
在她接受詔書入宮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明白,自己不應當再有所期盼的不是麼。
以她的性情,絕不會在那個時候答應入宮,她之所以接受以國母的身份站在他身邊,僅僅隻是因為沐氏——失去了墨言的沐氏急切地需要一個新的繼承人。
與他比肩執手,連理同枝,卻是懷著別樣心思。
渙散的目光再度凝聚起來,平靜如水波不興的湖麵,未見絲毫起伏。
“秀女的事情皇後就不用操心了,太後若問起,我自有交待。”
“既然皇上有安排,臣妾就放心了。”伸手撫平袖子上的褶皺,沐墨瞳安然道。
“聽說——”舉起桌上的金鏨花梅花杯,狀似無意地提及,“皇後這邊出入的人最近似乎多了許多。”
什麼叫多了“許多”?也就兩個而已,沐墨瞳不以為意。
“前幾日還聽說冷侍衛因執勤期間負傷在家調養休息,現在看來必是謠傳了,該管的不該管的倒是一件都沒落下,臣妾這裏的風水一向很好,不如幹脆把他調到拒霜宮來就近伺候,一來方便養傷,二來也省得惹人惦記,這麼盡忠職守的奴才總不能虧待了,皇上想必也這樣認為吧。”
淩玄戈不由苦笑,什麼時候她學會這麼尖酸刻薄了。
冷於秋身為大內侍衛總管,悉知宮內一切動靜也是職責所在。心裏明白她多半還在介懷當年那件事,對冷於秋的所作所為一向頗有微詞。
略過她的明嘲暗諷,轉而提及另一件事。
“皇後可知道長樂宮諸人中毒的事?”
“什麼?”沐墨瞳眼皮輕輕跳動一下,寧願自己聽錯了。
“今天上午那邊派人傳來消息,太後身邊的近侍個個頭暈腦脹麵色青白滿臉紅斑,就連太後也未能幸免,抱恙在身,宣了太醫卻完全查不出毛病。”淩玄戈看了她一眼,繼續說,“既不是食物茶水的問題,也不像是突發病症,整個太醫院都亂成了一團。”
沐墨瞳被他看得心裏一陣發虛,那種症狀她太熟悉了,總算明白他今天為什麼而來。
“是嗎,皇上不是杏林好手麼,難不成也被難倒了?”
淩玄戈瞳眸凝鎖,暗瀾沉斂,複雜得叫人看不清:“這種事我可以壓下一次,卻未必能壓下第二次,皇後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最好,拒霜宮裏有些什麼人我可以不過問,但不代表其他人不會,以後的日子還長,皇後要好好保重。”
石青祥雲九紋蟠龍袍在眼前一晃,轉身出了殿門。
是啊,以後的日子還長,誰知道會發生些什麼呢。
空蕩蕩的西側殿內,看著眼前燭光閃爍,滴蠟成淚,她突然有股想歎氣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