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側殿裏,花梨木福壽永固琉璃鑲邊圓桌上擺滿佳肴美味,此時正散著誘人的香氣。桌子中間,一隻青花雙龍穿纏枝蓮紋瓶中是最上等的梨花白,瓶的兩邊各有一隻金鏨花梅花杯。窗邊青花八吉祥纏枝紋四棱大花瓶中滿插了淡金黃色的孔雀菊,望去滿眼“粲粲黃金裙,亭亭白玉膚”。
殿內兩側的鑲金琺琅三層燭架上燃著十幾根紅燭,將屋子映照得如同白日,充滿盈盈溫馨。
年輕的皇帝陛下微垂了眼簾,長睫在燭火的映照下帶了金黃的色澤,身上清冷的石青祥雲九紋蟠龍袍也染上些許暖意。
“娘娘,這盤醋溜鯉魚片可是今天一大早剛運進宮的河鯉做的,幾個時辰之前還活蹦亂跳,奴才聽說這魚越是新鮮就越細嫩鮮滑滋補養顏呢。您還不知道吧,今天的膳食都是膳房的李師傅親自操刀下廚的,這醋溜鯉魚下鍋之前須用刀背敲出肋內的髒器,然後在魚身兩麵打上一字花刀,抹上十八種材料熬製的湯料——說到這裏,奴才可就不得不提李師傅的刀工了,您沒看到他那一手絕活,依奴才看不輸給江湖上那些什麼大俠,您不是上次還誇他咕老肉做得好麼,這次可得好好嚐嚐。”本應溫馨的場景卻因兩個不聲不響的主子而生出幾分詭異,核桃一邊布菜一邊笑嘻嘻地賣弄好歹沒讓冷場。
“核桃公公倒是個行家。”沐墨瞳笑了笑,那盤鯉魚片果真鮮酸滑溜,甜淡合宜。對於這種毫不掩飾的討好,不僅不反感,反而讓她頗為欣賞。核桃是淩玄戈身前伺候的人,原本也不叫核桃而叫何濤,至從第一次殿前伺候遇到沐墨瞳,就被她改名換姓叫核桃,他倒也笑嘻嘻地受了,毫無不良反應。
“奴才哪裏算是行家,隻不過嘴饞所以對吃的東西格外上心罷了。”嘴上說著話手上仍未停,布菜下筷的動作穩妥如山。沐墨瞳瞟了眼他手指內側的薄繭,沒有說話。那種地方的繭子,隻有長期握劍的手才會有。核桃在太後尚為德妃時便在榮公公手下當差,記憶中一直安靜得像個影子,也並不經常見到,轉眼便會忘記的一個人,原本以為是個不必上心的小人物,隻是至從兩年前太後將他派到淩玄戈身邊服侍後,就低頭不見抬頭見了。
“這也算個本事。”會吃的人總不會虧待自己,桑蓉曾這麼形容過她,什麼時候都不會委屈自己的五髒廟。
核桃立即滑溜地接口:“娘娘過獎了,對奴才來說侍候好娘娘讓娘娘開心了才算是本事。”
沐墨瞳打趣道:“我又不是你主子,說得這麼好聽,可沒好處給你。”
“奴才把娘娘服侍得好了,奴才的主子也就開心了,奴才的主子開心了,奴才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一通主子奴才的說下來氣也沒喘一下,刻入骨子般順暢自然,可是誰才是他背後的主子呢。燭火晃了晃,光影微現繚亂,沐墨瞳眯起了眼,微微有些恍惚。
“朕苛待你了麼,說得這麼委屈。”淩玄戈似笑非笑。
“哎喲,皇上明鑒,奴才可沒有這個意思。”誠惶誠恐的樣子頗有幾分滑稽,“奴才這不是為了討主子歡心麼,李師傅最擅長的就是江南菜,皇上的這番心思奴才怎會看不明白,既然明白怎麼能讓它白費了呢。”
黃地粉彩“佛日常明”套碗中分別盛著南瓜芋苗桂花蜜、椒鹽灌湯蝦球、木耳海米黃瓜片、蟹黃豆腐羹、酒釀丸子……
並非什麼稀奇珍饈,卻都是曾住江南時吃慣的東西。這番細致的心思三年來從未變過,他既不說,她也隻當不知,今日突地提出來倒有些不解其意。
“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淩玄戈揮了揮手,核桃依言領著諸人退下。
沐墨瞳不知不覺停下手中的象牙鑲金筷子朝淩玄戈看去,眸色暗沉如昔,一張冰雪般的俊顏與素日並無什麼不同,鼻翼挺拔如峰巒,在臉側投落淡淡陰影——不由疑惑難道剛才是核桃自作主張?
室內燭光明媚,絲毫感覺不到夜晚的沁涼寒意,佛手柑的熏香嫋嫋靜燃,暖暖的催人欲睡。
“這次的秀女已經遴選出來了,共留下十二位,目前正在年嬤嬤手下學規矩,皇上想必還沒見過吧。”等了半晌不見動靜,沐墨瞳開口說道,語聲和緩,閑話家常一般。
“這些姑娘太後甚是滿意,問臣妾什麼時候安排個時間,讓皇上見上一見,也好定下名分留待宮中,總這麼擱著也不是回事。這話說的,好像臣妾辦事不利似的,無端的耽誤那些美人,其實她老人家哪裏知道,臣妾也很少見到皇上呢,即使見到也難得說上什麼話。”
淩玄戈抬眸定定看了她片刻,清淡的麵容讓人瞧不出什麼情緒:“這話若是換了別人來說,我倒會以為是閨怨了。”
沐墨瞳笑笑,無所謂地反問:“皇上怎麼會認為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