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金秋時節,對於帝都的人們來說沒有什麼大事,唯一值得一提的也不過是皇宮裏最新出爐的小道消息而已,據說因為近日某位老太妃薨逝,皇上下令將剛定下留牌的十二名秀女全部分派入各個宮中留用,以示孝悌。
另外,往年留駐丹陽的官吏如今由太後的宗親改為了沐相的門人,同時朝廷新近提拔了幾個由沐相舉薦的官員。太後鍾氏因病抱恙,閉門修養,連即將到來的重陽宴會也表示明顯的推拒。
朝廷之中,已隱隱浮現出山雨欲來的平靜,在這平靜之下,每年的重陽盛筵,卻是如期而來。
重陽之夜,皇帝在凝露台設席,大宴群臣。
拒霜宮內,沐墨瞳在眾人服侍下,換上大紅織金翟鳥紋禮服,華麗的麵料輕軟絢麗,如同水上的浮光掠影。腰間係上描金玉革帶,玉色紗中襌,紅領褾襈裾。頭上是沉甸甸的累絲點翠鳳冠,冠後下方左右各三博鬢,正麵有三隻展翅鳳凰,垂下九股赤金鳳羽流蘇,燦光流轉,華美不可方物。
一切料理停當後,沐墨瞳目視穿衣銅鏡中淹沒在一堆奪人光華裏的人,唯剩一雙眼睛還算清澈明亮,不由莞爾一笑,這麼穿著皇家的威儀倒是顯擺出來了,但這到底是看衣服還是看人呢?搖了搖頭,邁開腳下的雲頭履,領著一行人緩緩向凝露台走去。
前方十二名宮女手持玉鳳銜珠金柄宮燈,身後眾人各托了三對金八寶雙鳳紋盤和六隻德化州出產的白釉刻畫花瓶相隨,裏麵是鮮花玉露,一路過去,夜色朦朧,香飄十裏。
行至凝露台下,前麵開路的侍從突然停了下來,整齊地跪拜在地。
沐墨瞳微抬了眼看過去。
玉階之上,淩玄戈身著玄衣黃裳的冕服,三尺紅羅蔽膝,上織火、龍、山、三章。額前冕冠垂下十二旒,每旒貫五彩玉珠十二,瑩潤生輝,襯得麵若霜雪,湛然高潔,如天邊不可觸碰的神祗。此刻正略略低下頭,道旁燈影映入眼底,仿佛投入最深沉的夜色,被吞噬得一幹二淨,半點痕跡也未留下,唯剩一團綿長無盡的冥黑。目光遙遙越過眾人停落在她身上,竟如實質的觸碰一般,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緩緩朝她伸出手,嗓音沉穩而有力,“皇後,該走了。”
至從那日長樂宮不歡而散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兩人如有默契般,一直未曾碰麵,本來籌備晚宴諸多需要向皇上請示回稟之處也在她的刻意示意下能免則免,因而本就罕有互動的兩人更是形同參商。此時仰望那張似神的容顏,神智竟有些恍惚迷離,如同被蠱惑般,緩慢抬起手遞過去,纖細的指落在溫熱的掌心,微不可察的一顫,那隻手已輕輕合攏握住,覆上她的手背。
順著那股力量,她被帶前幾步,站在他身旁,並肩向凝露台高處行去。道路兩側,群臣叩拜,匍匐不絕,冗長繁複的盛裝華袍,連同兩人的影子,重疊交纏在一起。明火燭焰下,長長的一條路,映著花紅柳綠,燈影迷障,恍然如一生般漫長紛亂。
然而再長的路,也終究有盡頭。
璧階之上,雕龍繪鳳的鎏金寶座並列,俯瞰眾生一般高高在上。
喧囂的三呼萬歲聲中,她側首向身邊看去,目光交錯之間,那眸中刹那閃耀的光華,是從未見過的攝人心魄,仿佛身在至高處,驀然回首便看到身邊執手之人時的一種巨大的喜悅與滿足。然而,再度細看時,卻又是一團冥黑,那過眼芳華,似乎隻是錯覺。
帝後入座,群臣起身。
當皇帝和皇後並肩走上凝露台的時候,每個人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瞬間的震撼。看著明光璀璨之下那從容莊重而又不失高華的姿容儀態,關於前段日子皇後纏綿病榻三載,終於即將走到人生盡頭的傳言不攻自破。而年輕的皇帝陛下比之以往稍顯霽朗的麵容更是引人深思。
思慮深遠者聯想到如今朝廷上鍾沐兩家的形勢,以及那幾日留言沸反盈天時有人上書言及皇後久病不愈,不堪母儀天下之責,宜廢而另擇之時皇帝震怒的反應,對於目前的局勢隱約有了新的認識。
沐墨瞳側手座下,是淑妃沈瀟瀟。賢妃顧輕霄向來低調,一心撲在教養太子身上,甚少在群臣前露麵,因而這後宮之中,隻是沐氏與鍾氏的天下而已。
絳紅色緙絲茱萸鳳尾裙,飛仙髻兩側斜插纖絲鏤空飛鳳步搖,鳳嘴銜著垂絲東珠,落在鬢邊,流盼間竟是萬千嫵媚風情。沈瀟瀟從容自地上起身,鳳尾裙在身後劃出優美的弧度,回到座位抬頭對沐墨瞳微微一笑,眸子便脈脈定在了淩玄戈身上。
沐墨瞳目光一轉,落在她不及盈握的腰間,朱雀銜璧紋的腰帶上垂下一枚鏤金鑲玉的玲瓏。
那玲瓏隻得鴿卵大小,玉質本是是雪瑩無瑕,內裏分得九層,層層相套,又分別鏤成各種圖案,以純金描點,又飾有米粒大小的紅寶,寶光四射,略一晃動,便有悅耳風聲。
這樣巧奪天工的玩意,就是在宮中,亦不多見。她記得是年前自南海得來的上貢之物,名單上隻有這麼一件,此時出現在沈瀟瀟身上,分明是禦賜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