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華燈高照,奇香氤氳,美酒佳肴,歌台暖響,君臣盡歡,和樂融融。

沐墨瞳凝神看去,思緒卻穿越了眼前簪瓔華盛的景象,不知遊蕩在何處。

這就是父親所一心維係的朝廷,她看不出其中究竟有什麼樣的榮光,竟引得古往今來無數人前仆後繼,奔赴這個沒有硝煙卻能夠殺人於無形的枯骨戰場。

世人追逐著帝王,就如同尊榮永遠伴隨著皇權。哪怕背後是長歌當哭,血流千裏,也依舊如此,義無反顧。

這個千百年來不曾變更過的,被天下人認可的真理,還將繼續千秋萬代地傳承下去,或許永遠也沒有改變的一天。

“臣敬娘娘鳳體安康,千歲千歲千千歲。”一人突然從位子上站起來,拿起酒杯遙遙對向禦座上的人,清朗的聲音在大殿內格外宏亮。

沐墨瞳凝目看去,那人一身石青官袍,身形修長魁梧,站立的姿態極為挺拔。原來是雲麾將軍百裏棠溪——朝廷上,唯一能夠和楊昆分庭抗禮的少年將軍,同樣是出身高門大閥,難得可貴的是這位百裏將軍既不是鍾氏的人,也不屬於沐氏陣營,而且與楊昆的驕橫跋扈不同,百裏棠溪是有名的儒將,待人處事溫和有禮,深得群臣褒揚。沐墨瞳與之並沒有篤厚的私交,最多也不過多年之前大家一起喝過幾次酒而已,此時見他第一個站起來敬酒,倒是有些意外。隔著重重燈火,依稀可見那雙黑亮的眸子中一絲誠摯之意,不由一歎,縱然是在此等渾濁不清的地方,也難能有一股清流,為著多年之前的偶然相交,舉杯奉上祝福,心下不免動容。此時,沐相雖一如既往的未出席宴會,但朝中沐氏的門人紛紛隨之站起身,向皇後舉杯敬酒,恭賀聲不斷。

沐墨瞳微露笑顏,無可指責的端莊寧和:“諸位的拳拳之意,本宮深感於懷。”說著便端起麵前的九龍含珠翡翠杯,裏麵是清冽醇香的菊花酒,天祈風俗,重陽節簪茱萸飲菊花酒可以解除凶穢,以招吉祥,茱萸雅號“辟邪翁”,菊花又名“延壽客”,皆是祥瑞之意。

旁邊的淩玄戈眉端一動,似想阻止,最後卻又忍住。

一口飲盡杯中的酒,沐墨瞳神色不變,語聲柔和舒緩,卻清晰響徹整個大殿:“難得今日佳節,諸位皆是我天祈王朝的棟梁,不必拘禮,盡興便好。”

眾臣見狀,轟然叫好,氣氛一時達到高潮。

“瀟瀟聽說姐姐前些日子病情很是凶險呢,如今看起來是大好了。”旁邊傳來溫柔軟語。

頓了頓,才反應過來是在跟她說話。循聲轉過頭去,沈瀟瀟正一臉關切地看著她,眉目間宛然似水,微微一動,便似整個太液池的柔波都蕩了過來。

“難為妹妹掛心,本宮已經無礙了。”沐墨瞳理了理廣袖,淺笑晏晏,雪魄冰姿的麵容在一片赤金流蘇映襯下稍顯蒼白,即使是濃重的妝容也無法遮掩,連那笑容也有些不真實,虛浮若夢——仿佛即將羽化而去的飄渺,分明應該是孱弱的,卻偏偏生出幾分刀鋒般的誚厲之色。

沈瀟瀟看得有些心驚,轉而注視台下女子們婀娜的舞姿,說道:“真是奇怪,往年重陽擺宴不是在臨風苑麼,今年怎麼擺在凝露台呢。”

凝露台向來冷清凋敝,皇家宴飲一貫擺在臨風苑那等熱鬧的地方,今年淩玄戈反其道而行,著實叫一幹人摸不著頭腦。

“聖意難測,豈是我等可以揣摩的。”沐墨瞳眸光滑過滿座笙歌樂舞,清冷如流水。

沈瀟瀟也不以為意,繼續說:“說到這凝露台,就不得不說到貞惠皇後,當年她坐在這凝露台上不知是何等情形。這凝露台取‘凝露成霜’之意,正是因為貞惠皇後的閨名中含有一個霜字。”

沐墨瞳恍如沒有聽到,借著厚重禮服的掩飾略略倚在寬大的椅背上,從下麵看來,依舊是一副端莊正坐的模樣,然而細細看去,會發現纖秀的眉目之間有股疲憊之態。

帝京之中的權貴顯赫難得的齊聚一堂,觥籌交錯,酒酣耳熱,一如既往的醉生夢死。對他們來說,於何處擺宴又有什麼區別?再清冷的地方,隻要有帝王的涉足,就算不是瑤台也會變成瑤台。

沈瀟瀟朝她瞥了一眼,抿唇笑道:“說到這位貞惠皇後,瀟瀟很是佩服呢,為了襄助帝業曾主動讓出後位於當時開國立朝居功至偉的沐氏之女,雖然後來靖昭皇帝並未承認沐皇後,但這份胸襟氣度實在令人欽歎,堪為天下女子表率。”

沐墨瞳哦了一聲,不以為然地將目光轉到金案前的點心上。相比眾人稱頌的貞惠皇後,她更關注的卻是那位同樣出自沐氏的女子,一個政治的犧牲品,雖然有宗冊典卷的認可,卻沒有獲得帝王的接納,即便死後,也沒有能夠以皇家應有的禮儀下葬。同樣是皇後,前後相差卻這麼多,到底應該說靖昭皇帝是多情還無情?

“姐姐難道不這麼認為嗎?”沈瀟瀟秀眉微蹙,疑惑不解地看向她。

歎了口氣,認命地收回纏綿在點心上的目光。

“對於貞惠皇後的事跡,本宮聽說過另一個版本,與世人所傳頌的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