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墨瞳笑了笑,有趣的打量她:“你既然特意做出這場戲,難道不是事先知曉本宮經過這兒麼?此時怎麼裝作不知?”
方若微聞言麵色丕變,將身子俯得更低:“娘娘恕罪。”
回拒霜宮的這條捷徑,因為僻靜深幽,並沒有多少人會走,而時常光顧凝露台的沐墨瞳卻十分喜歡,有的時候就算繞也會繞到這條路上來。方若微並非行事欠缺考量的人,怎會在這條路上演這一麼出,又恰巧讓她撞見?何況剛才對冷於秋的示好之舉也太過明顯,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未免失之矜持。
“你要我恕你什麼罪?是與大內侍衛私相授受?還是算計籌謀本宮?”語氣依舊和緩,卻帶著若有若無的質問,聽得方若微額上冷汗涔涔。
“奴婢萬死,娘娘息怒,請聽奴婢一言。”
麵前女子因為伏在地上,背部曲線展露無遺,優美嬌好得令人怦然心動。
對於宮中的女人,無論是嬪妃還是侍從,她從來不會如何苛責,拒霜宮內的上上下下也被她縱容得沒什麼尊卑觀念。盡管她這個皇後被外界傳得驕橫善妒,但在宮裏眾人看來卻是一個寬宥可親的人。
伸手拂去路邊伸展過來纏繞上衣袖的枝條,稍稍放緩了語氣:“你說吧,若說的合情合理,本宮定不會與你為難。”
“謝娘娘開恩。”方若微直起身子,理了理頰邊散亂的青絲,語聲恢複了平靜自持,“不敢欺瞞娘娘,奴婢並不想入宮。”
“哦。”沐墨瞳並未感到意外,漫聲道,“可是你卻已經進來了,即便今年的選秀因太妃薨逝耽擱了,可隻要沒放出宮去,你依舊是皇上的人。”
像她這樣因為是選進來的秀女而留待宮中的,身份很是尷尬,雖說已遣入各宮為侍,但誰知道皇上會不會突然心血來潮,提拔一兩個上來成為貴人。因而比起一般宮侍,受到的限製更多,私相授受的行為是決不允許發生的。
“奴婢明白。”方若微抿了抿唇,縱然是樹木掩映的月色之下也依舊可見那張姣美麵容上的黯然。細致的眉峰蹙起,有股哀婉的無奈。
“奴婢是家中獨女,下麵有一個異母弟弟,奴婢的母親走得早,父親便續了弦,二娘雖沒有什麼背景出身,卻深得父親喜愛,對弟弟也極端寵溺,難免疏於管教,所以那孩子便養成了驕縱狂妄的性子,在昇州一帶正經事不會,荒唐事倒做了不少,也得罪了不少人,現在父親健在,尚護得住他,若有朝一日……”方若微說到這裏就頓住了。
沐墨瞳已明白她言下未盡的含義。
人死如燈滅,樹倒猢猻散。
若失去方榮的蔭蔽,她那個隻會惹事的紈絝弟弟便一無是處吧,更甚至在昇州再難以立足,那些被他得罪的仇家定不會放過他。而所幸他有一個美麗聰慧的姐姐,傍個大樹好乘涼的道理誰都懂得,這世上最強大的倚靠莫過於九五至尊,若成了皇上身邊的女人,沾上幾分聖寵,還怕護不住自己的弟弟?
沐墨瞳可以想象,就算方榮對這個女兒有幾分真心疼愛,麵對嬌妻的幾滴眼淚、枕邊軟語,再看看著實不成器的獨子,想想百年之後,即便再舍不得,也無法不狠下心把她送進宮裏。
“所以你就這麼進來了?”沐墨瞳問,辨不出情緒起伏的淡然。
方若微搖了搖頭:“可是我不甘心。”
沒有再自稱奴婢,而是用我。
親生母親去得早,父親又汲汲鑽營於仕途,幼年之時就已深諳人情世故,二娘出身卑賤,沒有什麼手腕能力,府中諸事皆是她一手在打理。父親見她能幹,也沒有那些迂腐的愚見,時不時讓她接觸政務,遇上什麼事不能兼顧的地方便會讓她代勞,儼然將她認作兒子來教養,那些隻聽命於父親的屬下也漸漸把她當成除方榮之外的第二個主子。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方府裏有一個比男子還能幹的小姐——然而,終究是個不能繼承家業的女兒。
隻因為不是男子,一句話便可將她百般努力皆否定。
在她和弟弟之間,她毫不猶豫地便被選擇犧牲掉。
那樣倔強不甘的眼神,看得沐墨瞳微微一動。
有的時候,將自己的弱點和隱秘暴露出來,不失為獲取對方信任的一種有效方式。雖然冒險,卻能最大限度地顯示誠意。
垂目細細打量,青灰色宮女裝束,烏發挽的是最簡潔的樂遊髻,僅簪了一枝扁平的雕花銀釵,從上到下素雅得找不到半點顏色。
宮女的衣物都是尚宮局統一發放,口中雖無人置喙,私下裏卻無不絞盡腦汁思量,如何在衣裙上小動針線,既不違宮製,又能顯出俏美。
畢竟,魚躍龍門,是宮中女子的夢想,所有的鉛華妝成,寶髻挽就,都不過是為了那九五至尊,為了那閑暇時的驚鴻一瞥,偶然驚豔,甚至是,一時青睞。
漢時的未央神話,是宮中女子心中,最華美的夢。
而她如此埋沒自己,不綻出一絲光華,所求卻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