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眠楓眉目微微一動,終究是露出一抹異色。

“看這天色,侯爺再不出宮,恐怕就該遲了。”說完,徑自轉身向拒霜宮而去。

鍾眠楓站在原地,緊抿的唇邊逸出一聲輕歎,為什麼隻要跟她相處過的人多少都會變得難以控製呢?想到上次在汜水邊的行動功虧一簣,就不得不扼腕。

獨自走在廣植長青樹木的小道上,想起鍾眠楓剛才的話,搖了搖頭。

如果說初下山時,他被失去至親的痛楚憤恨衝昏腦袋辨不清是非,那麼在宮裏的這段日子也足夠讓人清醒了。

一個將他姑姑的遺物細心保存下來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違背良心譴責的事情?又怎麼可能如外界傳聞一般,那麼不堪?明知道他心懷怨恨,卻將他留在身邊予以照顧,這樣一個人,從來就不能夠狠下心腸嗬。

視野之內的樹叢中輕微晃動,依稀還夾著窸窣之聲,青翠掩映下,露出一角素色宮裙。

停下腳步凝目看去,原來是個宮女蹲在草叢中收集葉片上的露珠。側臉線條優美,肌膚白如凝脂,纖美的柔荑握著玉瓶,姿態婉轉而靜好。

“方姑娘?”蘭燼落認出眼前的女子,不由出聲叫道,“你在收集露珠?”

那宮女回首看過來,眉目清晰如畫,正是方若微,聞言抬手掠了掠額上垂落的發絲,答道:“茶經上說,晝夜交替時分的甘露集陰陽靈氣,最是清潤醇厚,泡出的茶水理氣開鬱、辟穢和中,比一些藥膳還要滋脾養氣。”

“方姑娘是個雅人。”對於方若微,蘭燼落有所耳聞,原是入宮的秀女,後來遣散入采薇宮當差,現在又被沐墨瞳要來拒霜宮,雖然不明白具體是什麼原因促使沐墨瞳收留她,但也看得出來,這個女子的心思顯然不在宮裏。沐墨瞳對於這些女子,總是格外優待呢。

“家父尤喜飲茶,所以平日裏對茶道略有涉獵。”方若微將玉瓶收好放入身邊的竹籃,站起身迎向蘭燼落,“叫我若微就好了,現在這個時候蘭公子剛完散步?”蘭燼落這種既不是太監也不是侍衛的人卻得以隨意在宮裏走動,方若微也不覺奇怪,或許,比起他處,拒霜宮裏值得奇怪的地方實在太多了,所以也就沒什麼好去注意的了。

“出來隨便轉轉,這便回去了。”想起剛才與鍾眠楓的交談,蘭燼落皺了皺眉。

濃蔭遮蔽之下,已初現夜的沁涼。影子投在道旁,被拉得頎長無比。

沉默了片刻,方若微遲疑地啟唇:“這裏與前廷離得近,有的朝臣會從此處經過,蘭公子最好留意一下。”見對方疑惑的目光投射過來,忙又說道,“若微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如果讓朝臣知道皇後娘娘的宮裏有身份不明的人,恐怕會有些麻煩。”

蘭燼落微微頷首:“我明白,我出來時不會讓其他人看到的。”憑著過人耳目,平日裏在別人靠近之前他便會遠遠避開,今天除了自己走神的原因,想必也有鍾眠楓蓄謀已久的成分在裏頭——他不認為那樣的相遇是一個巧合。

“是若微多慮了。”方若微輕輕笑了一下,放下心來的樣子。她眉目十分清秀,笑起來嘴角有兩個淺淺的梨渦,這樣的容貌在宮裏或許算不上十分出色,但在外麵一定是男子夢寐以求的窈窕佳人。

蘭燼落愣了一下,旋即問道:“你在為皇後擔心?”對於一個相處不過幾天的人,居然有這份敏銳細致的心思,他倒是有幾分驚訝。

兩人邊走邊說,像是相識已久的知交一般談論著身邊同一個人。

“娘娘是個很好的人,不過——”略微頓住,黛眉輕輕蹙起,最終卻是笑了一下,“好像不太會保護自己。”

“的確。”想起她所做的一些事,蘭燼落無法不認同。即使明知道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依舊會毫不猶豫地去做,這種行為在江湖上叫意氣,無人不欽佩歎服,然而在宮廷裏,大概就叫自取滅亡了吧。

然而,奇怪的是,他竟不覺有多麼意外。

有一種人就是這麼不可思議,即便是不合時宜的事情經由她做起來,都會顯得理所當然。

真是令人費解的疑惑呢。

蘭燼落搖頭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