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進到書房裏麵,距門口幾步之遙的地方,沐墨瞳便清晰聽見兩道熟悉的聲音,睿兒的,和淩玄戈的。

緋雲擔憂地看著沐墨瞳停下了腳步,輕聲道,“娘娘,要不我們過會兒再……”

沐墨瞳輕抬了下手,打斷了她的話,微微皺眉,麵上一種微妙的情緒隱然浮現,隨後還是移步走了進去。

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是一幅無比溫馨的畫麵,孩子的眼中偶爾閃現愉快驕傲的光芒,而身邊湛然若神的男子正握著他的手執筆在案上書寫什麼,神色端凝嚴肅。

徐步走進去,下一刻,那個沉穩的身影一凝,側目向她看過來。

金案邊淩玄戈一身藏藍色常服,如水的麵料上繡著蝙蝠團紋,襟口是纏枝六瓣寶相花,白絲繡成的花瓣參合縷縷金線,低調的華麗沉鬱之氣。若非腰間係著明黃的絲絛,拴上彩繡表袋,雕龍的漢玉佩飾,或許這個樣子更像一個尋常的世家公子。

睿兒也看見了她,立即驚喜地叫道:“墨姨……”隨即向身旁的淩玄戈瞥了一眼,改口道,“母後,你怎麼來這兒了。”

沐墨瞳摸了摸他的頭道:“我來看看睿寶寶的功課做得怎麼樣了,是不是打攪到陛下給你上課了?”

“今天不算上課。”睿兒顯然很開心,“父皇難得有空,便來指導我練字,剛剛臨了一幅帖。”

沐墨瞳微笑著走上前,看見紅木案幾上的一幅行書,有些意外:“臨的是王羲之的《蘭亭》麼?”

“嗯。”睿兒的眼中灼灼有神,“母後覺得如何?”

“我雖然不擅行書,不過也能看出睿寶寶是練了許久了吧。”沐墨瞳驚訝於他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天分。

轉目看到旁邊一份素白紙箋上整齊的墨跡:“這是皇上寫的帖?”

“嗯,是父皇的。”睿兒點頭答道。

“皇上的行書一向不錯。”目光滑過白箋上放縱流動的字跡,收放自如,疏密得體,濃淡相宜,實屬難得的佳作。

睿兒挽著沐墨瞳的手道:“母後,你也來寫幾個字吧。”

看到那張微仰起的小臉上滿是期冀的樣子,沐墨瞳無法拒絕,遂自筆架上取了支紫毫,靜思片刻,落筆紙上:“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字跡風骨錚然,龍遊鳳躍,姿態優美,卻是一手工整的隸書。

睿兒認真看了會兒,轉向淩玄戈問道:“父皇,您覺得母後的字如何?”

狹長的鳳眸猶如珠光閃爍,暗瀾悄然迭起,聲音中帶著難以覺察的顫意,卻是極其簡短的話語:“不錯。”

聚散苦匆匆,知與誰同。

這樣濃烈哀婉的感傷與憂愁透著紙背傳達而來,仿佛暈染的水墨畫一般,漣漪擴散,重重染就,卻是深入心扉的無力。

微微恍惚起來,記得墨言曾經說過,沐家的人生來便是死心眼,從生到死隻會對一個人動情,阿墨看似隨性,實際上卻最是固執,若得一心人,寧死不相負。

他常常會一遍又一遍地想,自己到底是輸給了那個舊人,還是輸給了命運?長久以來卻一直無法得到解答。

一邊的睿兒歪著小腦袋看了良久,突然出聲道:“母後的字好像跟誰的有些相像呢。”

淩玄戈聞言,唇角微微牽動,帶了幾許複雜的意味:“你母後的字師出名家,自然是不錯的。”答非所問的話語,即使是未諳世事的孩童也聽出其中的不同尋常。

抬頭在兩人之間看了看,雖麵露疑惑,卻也乖巧的什麼都沒問,仿佛沒有聽見過任何話一般,帶著絲稚氣軟聲道:“父皇母後,我想出去找緋雲姑姑要點心吃,你們等我一會兒哦。”說完還不等兩人有所反應便跑出了書房。

內室中兩人隔著金案的兩端站立,空氣中似乎有不為人知的東西在緩緩沉澱。

那些糾結繁雜的過往,仿佛塵埃一般,在隔岸相望的兩人之間,飛舞,旋轉,卻終究無法落定。

當目光穿過重重霧靄,到達彼此身邊時,早已是輾轉零落成泥。

靜默了一會兒,沐墨瞳突然開口:“記得當年的太平湖嗎?以前我們經常去的,不知道現在那裏的景物是否依舊。”

那時尚是不識愁滋味的年少,多少輕狂意氣皆拋擲,肯愛千金輕一笑。

“皇後很少回憶往昔。”淩玄戈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