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徐州的官道上,一輛油壁馬車內,蘭燼落不滿地瞪著與之同行的人。

“為什麼我非得跟你一起上路?”

桑蓉正專心一意地擺弄茶幾上的幾個藥瓶,聞言輕輕斜掠了他一眼,“你別跟我擺張死人臉,如果不是阿墨另有安排,我一定不會選擇和你同行——誰有那份閑工夫帶小孩。”

馬車中傳來低低地磨牙聲,怨念重重,隨即便是聲輕哼:“你又比我大到哪裏去了,還不是隻會讓人給你收拾殘局。堂堂神醫門大小姐卻如同過街老鼠,隻會龜縮在宮牆之下不敢見人。”

“是啊,不久之前,某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被人砍得隻剩下一口氣時,正是被我這隻不敢見人的老鼠給妙手回春從鬼門關救了回來,不知道這樣的人又應該叫做什麼呢?”

馬車晃晃悠悠,茶幾上按著底座的形狀挖出了凹槽,茶壺茶碗鑲嵌在裏麵,即便一路晃蕩也無法使它們滑動。

桑蓉悠悠然繼續擺弄麵前的瓶瓶罐罐,連頭也懶得抬,頰邊的蝴蝶熒光閃爍,煞是耀眼。比起用毒的功夫,她那淬了毒的三寸不爛之舌更讓人難以消受,一旦跟人杠上了,絕對會讓對方對人生生出了無生趣的錯覺。

哢嚓,放在手邊的杯子發出一聲脆響,竟被生生捏碎了。

桑蓉搖了搖腦袋,一副語重心長、氣定神閑的樣子。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氣盛火旺,心緒起伏,難以控製。還好車上備了清心玉露丸,最是降火驅邪,需要的話自己去拿,千萬別憋出內傷來了。”

天地不仁,惡女當道。

深呼吸,深呼吸。

為避免怒氣在體內戳出個孔鑽出來,蘭燼落如是反複告誡自己。

透過垂掛的竹簾,依稀可見外麵景物流動,行行複重重。

馬車緩緩南下,這一路的旅途還很長。

十月初八,季秋時節,是為寒露,鬥指甲。寒是露之氣,先白而後寒,此時節,鴻雁來賓,雀攻大水為蛤,菊有黃花。

廣陵郡此時正是一派桂子飄香,橙黃橘綠的氣象,即便是瀟瀟暮雨,也是一番洗清秋的明淨動人,不似春光卻勝似春光。

街上人頭攢動,這蒙蒙細雨,把幾百年的青石路板,洗得光亮如鏡。人踏在上麵,隻覺得穩妥爽快。

街邊錯落有致的木樨,承接著點點微雨,如霧如幻的沙沙聲,伴隨三三兩兩的落蕊,使人不覺沉醉。

樹木掩映下,兩邊店鋪酒家林立,其中最為體麵的,是那家掛有烏金招牌的百年老字號。

正是午後,店中隻得三三兩兩的客人,有的喝得瞑醺,趴在桌上,已是夢見周公,餘下的或就著茶點閑聊,或淺啜慢飲,一派清淨。

角落裏的一桌坐著兩人,分別是一男一女,衣著雖素雅,懂行的人依舊能看出用料精貴。兩人氣質非同一般,男子意態風流,散漫不羈,女子容色過人,隱隱透出股雍容矜貴之氣。

“我倒是很意外,你這次竟會穿女裝出行。”男子把玩著手中的青瓷茶盞,徐徐開口,眉目疏朗深刻,格外有神。

身邊的女子一件窄袖黃羅銀泥衫裙,烏發僅以一朵鏤空鎦金的花簪挽住,耳上一對紫羅蘭玉墜子,打秋千似的晃,把一彎雪頸襯得如酪如酥。

啜飲了一口茶水,嗓音舒緩而柔麗:“就是因為以前一直以男裝示人這次才反其道而行。”鍾眠楓一定想不到她居然換回女裝。

搖了搖頭,寒玉笙哀怨連連:“可是那些女子見了你誰還敢靠上來。”南下的路途上,他的行情可謂前所未有的慘淡,這對於向來花柳傍身的玉笙公子來說不啻於一種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