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狄王的宮殿出來,沿著回廊向西,便是她下榻的寢室。長廊外是一片無暇的雪色,遠近高低皆是銀裝素裹,襯得這龍泉山上的行宮亮白得刺目。雖已不是初到北地,還是感到今年的冬天冷得格外難捱。入冬以來,大雪就沒停歇過,一直簌簌不停地落。聽下麵的人說,照這麼下去進出的山路就會被封了,到時候要出去還得派人事先清理積雪,十分不便。所幸行宮裏物資齊全,上山時又帶過來不少,一時倒沒有什麼短缺的。

霽和深吸了口氣,加緊了腳下的步子。不遠處迎麵走過來個宮人,身後跟著一個蜜色衣衫的丫頭。那宮人她認得,是封人肅身邊的,丫頭就麵生了些。因著北狄王養病為由,這次隨行的人並不多,也都是些熟麵孔,所以對那丫頭不由多看了幾眼。見她不過十五六歲光景,一雙杏目十分出挑,明媚妍麗,波光流轉,瑩然得似要滴出水來。

“這張臉看著麵生呢。”趁著兩人行禮的空擋,霽和隨意說了句。

“這丫頭是王爺身邊服侍的,才入府沒多久,因為平日裏得王爺的心意方才帶了上來,太子妃看著麵生也難怪。”那宮人似有所顧忌,說得極為簡略。

霽和瞥了他一眼,沒心思探究:“近來天氣越發的冷了,你們在王爺身邊要多多盡心。”客套幾句,正欲放他們過去,誰料那丫頭突然從宮人身後跑出來撲通跪到了她麵前。

“太子妃明鑒,民女不是王府的奴婢,是二王爺將我硬帶入府中要將我轉送他人,民女家中尚有父母需侍奉不願入府為婢,還請太子妃替民女做主。”

酥軟的聲音配上哀切的麵容,煞是楚楚可憐。

霽和聽完她聲淚俱下的控訴,意外之餘有些好笑地朝宮人睨去:“強搶民女?”這是什麼狀況,把她當成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了嗎。嘴角浮現一抹清淺的笑紋,微挑了黛眉,“可確有此事?”

那宮人慌忙辯解:“這丫頭是王府中的侍婢,平日裏仗著一張利嘴就愛撒謊騙人,太子妃切毋聽她胡言亂語。”

“民女冤枉,明明是被人逼迫才不得已進了王府,天地為鑒,民女父母健在,隻求在家侍奉雙親頤養天年,未有半分入王府為婢的念頭。”少女不甘示弱地爭辯。

霽和見那宮人麵色惴惴難掩驚慌,心下明了,那丫頭所說大約八九不離十。封人肅送上門來的錯處她沒道理置之不理,就算不做番文章也不能讓他太好過:“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你也別想著替主子藏著掖著,就算一時沒辦法考證,早晚都會查出來,到時候你一個小小的宮侍就是知情不報之罪。”

宮人囁嚅半晌,苦著臉答道:“這女子確是王爺身邊服侍的婢女,奴才隻是聽從主子吩咐,預備送到四王爺那去,其他的一概不知,太子妃莫要為難小的了。”

沒有明確表明對方的話是否屬實,但這樣的態度也相當於默認了。

霽和差點要笑出聲來。

豪門貴胄間互相贈送婢妾之風盛行,有的時候奴婢仆役的地位比之於牲口好不了多少,然而強搶平民為奴為婢卻是明令禁止的。

經過一番詢問,她大致弄清了前因後果。

那女子名喚幽朵兒,據她所說前不久曾無意衝撞了封人肅的坐騎,致使他當眾摔下馬背,雖有驚無險並未損傷,但這位尊貴非常的王爺麵子上很是過不去,當即就要小懲大誡已示天威,沒想到與之同行的封人洵居然出麵求情,將肇事者安然無恙地放回家去,她當時心下對這位冷麵的王爺十分感激,原想這事就到此結束了,沒想到還有下文,過了沒多久官家就尋跡找上門來,軟硬兼施將她帶入王府。她還以為封人肅出爾反爾,又追究起當日的無心之過,後來才知道是想把她調教一番送往四王府。她存了幾分心眼,知曉斷無可能逃跑之後,對封人肅虛與委蛇能拖就拖,直至周旋到今日,方才一路上花樣百出想方設法逃走皆未能成功,直到遇上霽和一行人走來。在王府待過一段時間,對皇家的事情略有了解,至少太子妃的威名是曾入過耳朵的,大概被逼得急了,於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理,就有了以上跪地求情的一幕。

想起這幾天時不時撞見封人洵的棺材臉,身體裏一股怨氣無處可發泄,這件事雖小,卻牽扯到兩個王爺,撂手不管不是她一貫風格,於是順其自然就把人帶走了,讓那個宮人回去傳話,封人肅也好封人洵也好要人的話隻管來找她,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算是王爺也一樣。看著那宮人一臉倒黴催的模樣,不由心情大好,領了人便回到自己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