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運出身在東晉會稽始寧(今浙江上虞)的一個顯赫的世族之家。祖父謝玄是東晉名將,叔曾祖謝安則是名相。大約在18歲時謝靈運即襲封康樂公(入宋後降為侯),後人稱之為謝康樂,有《謝康樂集》。謝靈運出身高第,幼便穎悟,又博覽群書,文藻豔逸,故為人狂傲;政治上缺乏資質和手段,又不甘心侍奉曾是他祖輩屬下的老兵——劉裕,所以在當時尖銳複雜的爭權奪利的紛爭中往往失手。少帝時,他因卷入劉義真、劉義隆的權力之鬥,被當權者以“構扇異同,非毀執政”的罪名,出為永嘉(今浙江溫州)太守。不久,即稱病去職,回老家始寧隱居。文帝即位後,對他猜忌很深。謝靈運雖再度被召入朝,授為秘書監,遷侍中,卻僅作一些整理秘閣書籍和修纂《晉書》的工作,他不滿於文學侍臣的地位,經常托病不朝,文帝對他更加不滿。諸臣為迎合文帝意,多次上表奏劾,謝靈運又不得不再次回歸始寧。後來,文帝又任他為臨川(今江西臨川)內史,他卻不改傲性,仍疏於政務。不久,即遭彈劾而被徙廣州。至廣州後,謝靈運便遭謀逆罪名被殺。其時為元嘉十年(433年),謝靈運49歲。
謝靈運在任永嘉太守、臨川內史和罷官家居始寧時,常不理政事,難以安心養性。他時時帶領一幫人,或四出探奇尋勝,或閉門整治莊園。於其遊賞荒野密林、田園別墅時的所見所感,又憑借其高才妙筆,吟詠玩味。鍾嶸《詩品》評價他:“興多才高,寓目輒書,內無乏思,外無遺物……名章迥句,處處間起,麗曲新聲,絡繹奔合”,把他列為上品。
可以說,正是由於謝靈運政治上的失意和失敗,才使他轉向荒野密林、莊園別墅,從而完成從玄言詩到山水詩的變化,成為中國詩歌史上第一個大量寫作山水詩的著名詩人。
謝靈運的山水詩,表現了他對自然景物美的前所未有的敏感力和表達力。如曆代傳誦不衰的《登池上樓》中的名句“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其妙處就在於能夠抓住早春時節園林景物中特有的而不易為常人所察覺的細微變化,並通過情景交融、聲色並作的詩句表現詩人情緒的轉換。對於這種空前的敏感和表現能力,就連作者自己也感到吃驚而不知所從來,於是以為“語有神助”當然,這類平易淺近、清新自然之句在謝靈運的詩中隻占少數,更多的是“經營慘淡、鉤深索隱”,窮力追新,千錘百煉後而獲得的精美如畫的名章迥句。謝靈運的這種善於再現山水景色的特點,鍾嶸《詩品》概括為“尚巧似”,評價十分恰切。
謝靈運詩中的山水,不僅是客觀存在的自然風光的逼真再現,同時也是作者思想感情、人格個性的恰切體現,它既是客觀的,又是主觀的,是客體和主體的相互交融,是人格化了的自然。這和作者常用擬人的修辭手法有關。“白雲抱幽石,綠筱媚清漣”(《過始寧野》);“海鷗戲春岸,天雞弄和風”(《於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白芷競新苔,綠嗃齊初葉。”(《登上戍石鼓山》);“林壑斂暝色,雲霞收夕霏”(《石壁精合還湖中作》)。謝靈運筆下的這些名句所刻畫的自然之物,如白雲、幽石、綠嗃、清漣、海鷗、春岸、天雞、和風、亂流、孤嶼、中川、白芷、新苔、初葉、林壑、暝色、雲霞、夕霏等,本來是無知的,不會產生抱、媚、戲、和、趨、競、齊、斂、收等意識的,然而,由於注入了作者的主觀感受,於是這些自然之物,便有了人的意識、動作、感情。如本來是白雲圍繞著幽峭的山石,綠竹夾清流而生,謝靈運卻用一個“抱”字,一個“媚”字,將白雲、綠竹擬人,以表示自己的流連山水之情;又如本來是暮色漸濃使人看不清林壑,而夕靄也使晚霞退盡了五彩,謝靈運用了一個“斂”字,一個“收”字,又頓時讓“暝色”、“夕霏”帶上了詩人的意念。不難看出,這種擬人手法的關鍵在於動詞的選用。兩個互不相關的自然之物,經作者選用的一個動詞的勾連,便使詩句產生了魔力,不僅物物之間彼此相關,而且物我渾然一體。對謝詩的這一特點,前人也有省察,如清代陳祚明的《采菽堂古詩選》就稱謝靈運所用的動詞為“響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