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婉約詞的發展脈絡(2 / 3)

二、南宋婉約詞的新發展

經過半個世紀的世事騷擾,人情易老,天意難問,在趨於平靜的歲月裏,薑夔、吳文英相繼躍上文壇。

薑夔(約1155-1221),字堯章,號白石,江西鄱陽人。宋人黃舁《中興以來絕妙詞選》雲:“白石詞極妙,不減清真,其高處有美成所不能及。”白石承清真殆無疑義,但有變化發展。清真變“俗”為“雅”,白石再變為“醇雅”。薑夔詞作柔情綺思,也仍入雅調,縱使是離愁戀情也不作香詞豔語,不作綺情閨怨,不作偎紅倚翠。第二個特點是清空高遠。張炎說“詞要清空,不要質實”,而薑白石詞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跡。如《點絳唇》:“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今何許。憑闌懷古,殘柳參差舞”。開篇破空而來,“燕雁無心”,謂“燕春來秋去,雁秋來春去,隨雲來往,無所用心,開口便饒閑適之味。謂之白石自況,亦無不可。”用燕雁暗喻人事,語到意工,不期於高遠而自高遠。接寫眼前之景,並使之具有人的感情,“商略”二字,使靜物也有無限情思。結處隻用“今何許”提起,“憑闌懷古”以下,僅以“殘柳參差舞”五個字詠歎了之。無窮哀感,都在虛處,對於舊時的感傷,對於曆史的憑吊都在其中了。

薑夔詞因時傷事,清婉窈眇。陳廷焯雲:“南渡以後,國勢日非,白石目擊心傷,多於詞中寄慨”。此類詞作的代表是《揚州慢》:“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裏。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金兵當年南下,在揚州縱火焚城,士民皆死,昔日繁華的揚州街道,所見隻剩“薺麥青青”。“猶厭言兵”四字,“包括無限傷亂語,他人累千百言,亦無此韻味”。接下來寫“戍角悲吟”,染上了悲涼色彩。過片化用杜牧詠揚州詩句,以強烈的對比映襯了昔日繁華已風流雲散。結尾“念橋邊紅藥”寄慨題外,包蘊無窮。薑夔詞不但在意境上開拓深遠,在語言上更注重句琢字煉,這使其詞風更趨於醇雅。

吳文英(約1200-1260),字君特,號夢窗,有《夢窗詞》,是繼薑夔之後與之並峙於南宋婉約詞壇的代表詞人。吳文英詞中的自我形象是一位有過破碎“綺夢”的傷心人。如《風入鬆》:“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黃蜂頻撲秋千索,有當時纖手香凝。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清明時節令人“斷魂”的雨過去了,卻並未引起作者絲毫的欣喜;相反,麵對綠葉更濃、幽階苔生的暮春景色,增添了更多的愁緒。下片寫黃蜂無意識地撲到秋千架上,睹物思人,憶起秋千架上的“纖手香凝”,由此更引發了無邊的情思,徹夜無眠。一個傷感癡情的詞人形神兼備。

吳文英詞另一特點被譽為“萬花為春”、“七寶樓台”,濃豔、芬芳、密麗。《蕙風詞話》卷二中有雲“夢窗密處,能令無數麗字一一生動飛舞,如萬花為春,非若雕璃蹙繡,毫無生氣也”。“《夢窗詞》即其芬菲鏗麗之作,中間雋句豔字,莫不有沉摯之思,灝瀚之氣,挾之以流轉,令人玩索而不能盡”。吳文英詞在藝術風格和美感色彩上的顯著特點便是它的注重“修辭”。試讀《三姝媚·過都城舊居有感》:“湖山經醉慣,漬春衫、啼痕酒痕無限。又客長安,歎斷襟零袂,涴塵誰浣?柴曲門荒,沿敗井、風搖青蔓。對語東鄰,猶是曾巢,謝堂雙燕。春夢人間須斷!但怪得當年,夢緣能短。繡屋秦箏,傍海棠偏愛,夜深開宴。舞歇歌沈,花未滅、紅顏先變。佇久河橋欲去,斜陽淚滿。”這是他重返揚州、訪舊不遇以後所作。所用詞:啼痕、酒痕、斷襟、零袂、紫曲、青蔓、春衫、謝堂、秦箏、繡屋、紅顏……真是無處不充滿著顏色,無處不顯露那種“哀豔”的氣息。夢窗詞的意境,大致便是由這類發著“芬芳”、充滿著“麗字”的語言材料所密裹和組疊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