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中杜麗娘形象意義解析(1 / 3)

湯顯祖《牡丹亭》中杜麗娘的形象,所演繹的是一種久被禁錮的生命渴望,即“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牡丹亭》第十二出《尋夢》。以下僅注明出目);所揭示的是個性解放思潮下女性對自身價值與意義——情愛的追求。或許有人會認為杜麗娘生生死死的代價付出不值得——如劇中杜寶所言“忒恁憨生,一個哇兒甚七情”(第十六出《詰病》);或許有人認為杜麗娘將一切寄托於夢中情境的無意義——如劇中柳夢梅所言“夢短夢長俱是夢”(第二出《言懷》);或許有人會認為杜麗娘的追求太狹隘——除了情愛,她似乎不知道人生還有什麼更重要的生活內容,她把愛情當成了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但《牡丹亭》的出現,在當時卻如一聲驚雷,讓理學壓抑下深埋在人們心底的人性本真複蘇了,長久被忽視的女性意識覺醒了。它告訴人們:女性在那個處境艱難與情感悲涼的時代,對美的世界不僅幻想著,而且全身心地去追求著。

湯顯祖極其重視人的本能和自然感情,《牡丹亭》中的杜麗娘,內心深處躍動著的便是一個尚未馴服、具有本能意識的精靈。劇中大膽地強調杜麗娘追求“情色”滿足的正當性,賦予作品以顯露出生命本能的衝動和這種衝動所引發的自我價值的訴求。通過杜麗娘的追求,作者暗示人們:青年男女對情欲與情愛的思慕,是源於生命本能的情不自禁、情不能已,是無論什麼都不能禁殺、也無法禁殺得了的;生命衝動是源於生命欲望的本能,正是這種自然之力,使人類世界充滿生命的活力。

隨著女性本能意識的覺醒,杜麗娘不僅叛逆了傳統的賢妻良母的價值標準,即她母親所說的“女孩兒隻合香閨坐,拈花翦朵,問繡窗針指如何。逗功夫一線多。更晝長閑不過,琴書外自有好騰那”(第十一出《慈戒》),尚且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一生兒愛好是天然”(第十出《驚夢》)的本性;知道人生的意義是情愛的自由與滿足;知道自己要追求屬於自己的美。她把人的價值、生存的意義具體在了愛與生命的自由以及情的隨意之中,這是她的理想人生,也是她認為最有價值的人生追求。但是,在現實中,“恰三春好處無人見”(第十出《驚夢》)的杜麗娘,既不可能自由地去愛,也不可能嬌羞而幸福地被人憐愛,所以,他把夢中的情境當作了最真實的存在,把夢中的情人看作是自己人生價值、生命意義的寄托。以至於她一再違背母親的“慈戒”,去遊園、去尋夢,去一次次地挑戰封建禮教。劇中的夢境不僅是杜麗娘一時的生理衝動或心理衝動,也是凝聚著她對全部生命理想的執著追求。

然而,正如《牡丹亭》中柳夢梅所言:“夢短夢長俱是夢”(第二出《言懷》),夢境畢竟是夢境,不是現世的存在;夢中的情人也畢竟隻是一個虛幻,不可能成為現實中溫存、體貼、多情的郎君。因此,夢境成了杜麗娘解不開的生生死死的情結,虛飄飄的夢中情人成為杜麗娘“宛在水中央”、可望而不可即的、斷魂的端緒。解不開的情結,無所依托的愛情,終於耗盡了二八年華的少女的心血,杜麗娘因愛的寂滅而夭逝。“生和死,孤寒命。有情人叫不出情人應”(第二十七出《魂遊》)。杜麗娘美好而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走到了盡頭。她不是死於愛情的被阻礙、被破壞,而是死於因女性意識的覺醒而引發的對愛情的徒然渴望,她的死是對禁錮人性的禮教的最強烈的控訴。

人類生存的現實的無情冰冷,使生之杜麗娘隻能將她的渴求寄托於夢境,這種無所寄托的情愛追求最終隻能在愛情和死亡的融合中得到升華。但死不是杜麗娘追求的終結,相反,是她於現實之外尋求到的一條最自由、最有希望實現理想的新路。最終,杜麗娘的真情感動了花神、判官、夜叉等,在他們的幫助下,杜麗娘“死而複生”,成就了與柳夢梅的婚姻。然而,“鬼可虛情,人須實禮”(第三十六出《婚走》),在夢幻和鬼的世界中隨心所欲的表露的感情,在複生後卻成了禁忌。柳夢梅向她正式求婚,她立即變得十分矜持,而且說什麼“秀才可記的古書雲:‘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第三十六出《婚走》)。杜麗娘在生與死不同環境中的心理和行為,又一次生動地揭示出了情與理尖銳矛盾之間的社會意識。禮教猶如一條沉重的鎖鏈拖在杜麗娘身後,即便出生入死,她也不可能擺脫得了;閨中教誨像濃重的陰影籠罩在杜麗娘的周圍,她苦苦掙紮也難以衝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