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是出現於明代萬曆年間的一部寫實主義小說。與以往長篇小說關注曆史、政治的宏大敘事相比,其最突出的特點是擴大了敘事窗口,將筆觸下移到了市井生活和私人領域,與當時流行的擬話本小說一起,較為全麵地展現了晚明時代的社會變遷。這一敘事話語的轉變,不但是敘述內容的轉換,也是敘述形式和敘事詞語的改變,史傳式敘述轉變為生活化敘述,傳統話語轉變為市井俚言。
對私人領域與市井生活的關注,是經濟轉型、社會變遷之際所出現“小說”暢行而“大說”式微的文化現象在通俗文學中的體現。這種現象表現在眾多晚明小說中,思想意識紛雜,眾聲喧嘩。《金瓶梅》所反映的內容,有兩個層麵,即“世相”和“世情”。“世相”側重社會政治方麵,“世情”側重人情世風方麵。因為《金瓶梅》不能像《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等被讀者廣泛接受(還有重要原因是主流意識形態的扼製),所以,在此隻對《金瓶梅》作這兩個方麵的簡要介紹。
一、“世相”的暴露
小說中有這樣兩句話:“富貴必因奸汙得,功名全仗鄧通成”,最能代表政治腐敗、經濟轉型期的社會現象。西門慶的發跡史正是對這兩句話的驗證。西門慶身上既有傳統體製腐敗官僚集體性格特征,也有市民階層的特點。在中國小說史上史無前例。
西門慶出身商人世家,雖有資財,但“不甚讀書,賄賂得官後深知‘金錢’和‘權力’的關係,於是不惜重金為蔡京準備一份生辰禮,得到了金吾衛衣左所副千戶、山東等處提刑所”。正所謂“功名全仗鄧通成”。正是這種“權錢交易”的政治現實,孳生出西門慶這樣一個亦官亦商、“官商合一”的新型人物。自得官後,西門慶更是用“錢”與“權”的關係讓自己發達。如第59回,西門慶因問:“錢老爹書下了,也見些分上不曾?”韓道國道:“全是錢老爹這封書,十車貨少使了許多稅錢。……通共十大車貨,隻納了三十五錢銀子……”西門慶聽言,滿心歡喜,因說:“到明日少不的重重買一份禮謝他。”偷逃漏稅,由此可見一般。
蔡蘊中了狀元後,做了蔡京的“假子”,途經山東,西門慶一番款待又送重金,並用美女。蔡蘊做了兩淮巡鹽史後,回收的機會就來了,西門慶販放私鹽,蔡為其大開方便之門,這期間西門慶獲取多少暴利。
西門慶亦知“權力”本身就可以換取錢財。他包攬詞訟,收取巨金。第47回,收了一千兩銀子放了殺人的苗青,此事雖被巡按禦使曾孝序發現後上本參劾,無奈有蔡京這一巨奸為西門慶遮掩,最後卻是曾孝序被交吏部考察,黜為陝西慶州知州。因此,西門慶二番親自上京為蔡京祝壽,禮物之巨,連蔡京也感到吃驚,二十扛禮物擺列階下,禮單上標著:“大紅蟒袍一套,官綠龍袍一套,漢錦二十匹、蜀錦二十匹、火浣布二十匹、西洋布二十匹、其餘花素尺頭共四十匹,獅蠻玉帶一圍、玉杯犀杯各十對,赤金攢花爵杯八隻、明珠十顆。又另外黃金二百兩,送上蔡太師做贄禮”(第55回)。蔡京自是歡喜,應了西門慶的請求,收為“幹兒子”。隨著“身份”的轉變,西門慶成了地方上說一不二的風雲人物,往來官員,都由西門慶接待,生意也越做越大,不久也輕易做到正千戶之職。此後,更是無惡不作,私放高利貸,謀財娶婦。本係市井棍徒,“一丁不識”,“行檢不修”,但在腐朽的政治體製中,就因為他是一個“富而多詐奸邪輩,壓善欺良酒色徒”,而官星高照,財運亨通。作家更以反諷筆法寫了上級部門對西門慶的考察報告:“貼刑副千戶西門慶,才幹有為,精察素著,家稱殷實而在任不貪,國事克勤而台工有績,翌神運而分毫不爽,司法令而齊民果仰,宜加轉正,以掌刑者也”(第70回)。一反一正,對當時社會現實的揭露,可謂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