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異虛篇第十八(1 / 2)

殷高宗之時,桑穀俱生於朝,七日而大拱。高宗召其相而問之,相曰:"吾雖知之,弗能言也。"問祖己,祖己曰:"夫桑穀者,野草也,而生於朝,意朝亡乎?"高宗恐駭,側身而行道,思索先王之政,明養老之義,興滅國,繼絕世,舉佚民。桑穀亡。三年之後,諸侯以譯來朝者六國,遂享百年之福。高宗,賢君也,而感桑穀生。而問祖己,行祖己之言,修政改行。桑穀之妖亡,諸侯朝而年長久。修善之義篤,故瑞應之福渥。此虛言也。

祖己之言"朝當亡"哉!夫朝之當亡,猶人當死。人欲死,怪出。國欲亡,期盡。人死命終,死不複生,亡不複存。祖己之言政,何益於不亡?高宗之修行,何益於除禍?夫家人見凶修善,不能得吉;高宗見妖改政,安能除禍?除禍且不能,況能招致六國,延期至百年乎!故人之死生,在於命之夭壽,不在行之善惡;國之存亡,在期之長短,不在於政之得失。案祖己之占,桑穀為亡之妖,亡象已見,雖修孝行,其何益哉!何以效之?

魯昭公之時,鴝鵒來巢。師己采文、成之世童謠之語,有鴝鵒之言,見今有來巢之驗,則占謂之凶。其後,昭公為季氏所逐,出於齊,國果空虛,都有虛驗。故野鳥來巢,師己處之,禍竟如占。使昭公聞師己之言,修行改政為善,居高宗之操,終不能消。何則?鴝鵒之謠已兆,出奔之禍已成也。鴝鵒之兆,已出於文、成之世矣。根生,葉安得不茂?源發,流安得不廣?此尚為近,未足以言之。夏將衰也,二龍戰於庭,吐而去,夏王櫝而藏之。夏亡,傳於殷;殷亡,傳於周,皆莫之發。至幽王之時,發而視之,流於庭,化為玄黿,走入後宮,與婦人交,遂生褒姒。褒姒歸周,曆王惑亂,國遂滅亡。幽、曆王之去夏世,以為千數歲,二龍戰時,幽、厲、褒姒等未為人也。周亡之妖,已出久矣。妖出,禍安得不就?瑞見,福安得不至?若二龍戰時言曰:"餘褒之二君也。"是則褒姒當生之驗也。龍稱褒,褒姒不得不生,生則厲王不得不惡,惡則國不得不亡。征已見,雖五聖十賢相與卻之,終不能消。善惡同實:善祥出,國必興;惡祥見,朝必亡。謂惡異可以善行除,是謂善瑞可以惡政滅也。

河源出於昆侖,其流播於九河。使堯、禹卻以善政,終不能還者,水勢當然,人事不能禁也。河源不可禁,二龍不可除,則桑穀不可卻也。王命之當興也,猶春氣之當為夏也。其當亡也,猶秋氣之當為冬也。見春之微葉,知夏有莖葉。睹秋之零實,知冬之枯萃。桑穀之生,其猶春葉秋實也,必然猶驗之。今詳修政改行,何能除之?夫以周亡之祥,見於夏時,又何以知桑穀之生,不為紂亡出乎!或時祖己言之,信野草之占,失遠近之實。高宗問祖己之後,側身行道,六國諸侯偶朝而至,高宗之命自長未終,則謂起桑穀之問,改行修行,享百年之福矣。夫桑穀之生,殆為紂出,亦或時吉而不凶,故殷朝不亡,高宗壽長。祖己信野草之占,謂之當亡之征。

漢孝武皇帝之時,獲白麟戴兩角而共,使謁者終軍議之。軍曰:"夫野獸而共一角,象天下合同為一也。"麒麟野獸也,桑穀野草也,俱為野物,獸草何別?終軍謂獸為吉,祖己謂野草為凶。高宗祭成湯之廟,有蜚雉升鼎而ず。祖己以為遠人將有來者,說《尚書》家謂雉凶,議駁不同。且從祖己之言,雉來吉也,雉伏於野草之中,草覆野鳥之形,若民人處草廬之中,可謂其人吉而廬凶乎?民人入都,不謂之凶,野草生朝,何故不吉?雉則民人之類。如謂含血者吉,長狄來至,是吉也,何故謂之凶?如以從夷狄來者不吉,介葛盧來朝,是凶也。如以草木者為凶,朱草、莢出,是不吉也。朱草、莢,皆草也,宜生於野,而生於朝,是為不吉。何故謂之瑞?一野之物,來至或出,吉凶異議。朱草莢善草,故為吉,則是以善惡為吉凶,不以都野為好醜也。周時天下太平,越嚐獻雉於周公。高宗得之而吉。雉亦草野之物,何以為吉?如以雉所分有似於士,則の亦仍有似君子;公孫術得白鹿,占何以凶?然則雉之吉凶未可知,則夫桑穀之善惡未可驗也。桑穀或善物,象遠方之士將皆立於高宗之朝,故高宗獲吉福,享長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