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災異之家,以為天有災異者,所以譴告王者,信也。夫王者有過,異見於國;不改,災見草本;不改,災見於五穀;不改,災至身。左氏《春秋傳》曰:"國之將亡,鮮不五稔。"災見於五穀,五穀安得熟?不熟,將亡之征。災亦有且亡五穀不熟之應。天不熟,或為災,或為福。禍福之實未可知,桑穀之言安可審?論說之家著於書記者皆雲:"天雨穀者凶。"傳書曰:"蒼頡作書,天雨穀,鬼夜哭。"此方凶惡之應。和者,天用成穀之道,從天降而和,且猶謂之善,況所成之穀從雨下乎!極論訂之,何以為凶?夫陰陽和則穀稼成,不則被災害。陰陽和者,穀之道也,何以謂之凶?絲成帛,縷成布。賜人絲縷,猶為重厚,況遺人以成帛與織布乎?夫絲縷猶陰陽,帛布猶成穀也。賜人帛,不謂之惡,天與之穀何,故謂之凶?夫雨穀吉凶未可定,桑穀之言未可知也。
使暢草生於周之時,天下太平,人來獻暢草。暢草亦草野之物也,與彼桑穀何異?如以夷狄獻之則為吉,使暢草生於周家,肯謂之善乎?夫暢草可以熾釀,芬香暢達者,將祭灌暢降神。設自生於周朝,與嘉禾、朱草、莢之類不殊矣。然則桑亦食蠶,蠶為絲,絲為帛,帛為衣。衣以入宗廟為朝服,與暢無異。何以謂之凶?衛獻公太子至靈台,蛇繞左輪。禦者曰:"太子下拜,吾聞國君之子,蛇繞車輪左者速得國。"太子遂不下,反乎舍。禦人見太子,太子曰:"吾聞為人子者,盡和順於君,不行私欲,共嚴承令,不逆君安。今吾得國,是君失安也。見國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得國而拜,其非君欲。廢子道者不孝,逆君欲則不忠。而欲我行之,殆欲吾國之危明矣。"投殿將死,其禦止之,不能禁,遂伏劍而死。夫蛇繞左輪,審為太子速得國,太子宜不死,獻公宜疾薨。今獻公不死,太子伏劍,禦者之占,俗之虛言也。或時蛇為太子將死之妖,禦者信俗之占,故失吉凶之實。夫桑穀之生,與蛇饒左輪相似類也。蛇至實凶,禦者以為吉。桑穀實吉,祖己以為凶。
禹南濟於江,有黃龍負舟。舟中之人五色無主。禹乃嘻笑而稱曰:"我受命於天,竭力以勞萬民。生,寄也;死,歸也。何足以滑和,視龍猶蜓也。"龍去而亡。案古今龍至皆為吉,而禹獨謂黃龍凶者,見其負舟,舟中之人恐也。夫以桑穀比於龍,吉凶雖反,蓋相似。野草生於朝,尚為不吉,殆有若黃龍負舟之異。故為吉而殷朝不亡。
晉文公將與楚成王戰於城濮,彗星出楚。楚操其柄,以問咎犯,咎犯對曰:"以彗鬥,倒之者勝。"文公夢與成王博,成王在上,其腦。問咎犯,咎犯曰:"君得天而成王伏其罪,戰必大勝。"文公從之,大破楚師。向令文公問庸臣,必曰不勝。何則?彗星無吉,搏在上無凶也。夫桑穀之占,占為凶,猶晉當彗末,博在下為不吉也。然而吉者,殆有若對彗見天之詭。故高宗長久,殷朝不亡。使文公不問咎犯,咎犯不明其吉,戰以大勝,世人將曰:"文公以至賢之德,破楚之無道。天雖見妖,臥有凶夢,猶滅妖消凶以獲福。"殷無咎犯之異知,而有祖己信常之占,故桑穀之文,傳世不絕,轉禍為福之言,到今不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