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為什麼會哭(1 / 3)

我要講講一頭牛。這頭牛叫獅心。他就是我要講的。我覺得好像童話,也有點像幽靈的故事,不過我講的都是真牛真事,盡管除了我和獅心以外誰也不知道。

獅心是爺爺留下來的。爺爺常對我說,孩子,可別小瞧他,他有一顆獅心。爺爺很老,跟牛一樣老。他們本來應該雙雙呆在一起,昏昏思睡,但為了我,爺爺還要牽著牛,走出門去,到河邊、窪地上轉悠。老牛行動遲緩,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突然趴窩。我騎在牛背上並不放心,不免要用懷疑的目光看這老牛。爺爺輕易就從我的眼神裏看出那種不信任。爺爺一遍遍地對我講那句話,孩子,你可別小瞧他……我從沒想到,爺爺會死在老牛前麵。

那天晚上非常寒冷。我睡得很熟。老牛的叫聲把我驚醒。爺爺身上散發著可怕的寒氣。我壯壯膽子,用發抖的手推推爺爺。爺爺身上已經僵硬了。我嚇得頭發都豎起來,就像突然掉進一個黑洞。四周漆黑一片。我想不到點燈。我的手也夠不到放在櫃子上的火柴。在恐懼和茫然中,我終於看到了老牛眼裏的微光,脫口叫道:

“獅心!”

我聽到老牛答應了一聲。他離我很近。他鼻子裏溫暖的氣息噴到我的臉上。我大哭起來。

“獅心,爺爺死了。”我抱住他的脖子,哭著說。

“爺爺沒死,爺爺睡著了。”老牛說著,伸出柔軟的大舌頭,在我臉上舔來舔去。

這是老牛第一次發出人的聲音,但我沒有一點驚異。在他的撫慰下,我漸漸平複下來,好像爺爺真的還活著。爺爺睡得很沉。在這夜半人靜的時刻,我不再強烈地意識到自己是在跟死亡做伴。那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老人,還是我隨時都會醒來的好爺爺。

老牛放心似的,慢慢從我身邊走開。出了門,立刻投身到墨汁般的黑暗之中。不久,我就聽到從外麵傳來一連串的狺狺狗吠,還有老牛在村街上奔跑的聲音。

孟昭祥村長養了一條凶猛的大狼狗。是他從在塔鎮派出所工作的親戚那裏搞到的。我知道,村裏的每個人都害怕這條狗。白天,孟村長把它拴在家門口,可是到了夜晚,村長卻常常把它放出來,說是嚇小偷。一般情況下,我們是從不夜晚出門的,而且,隻要有可能,我們都會在夜幕降臨之前及時回家。

不用問我也知道,老牛是去叫我父親了。我父親和我母親、弟弟,都住在新房子裏。我和爺爺生活的地方,是我們胡家的老宅。院子裏有棵大槐樹。這麼大的槐樹,全村也隻有一棵。家家當院的大樹都給砍掉啦。樹陰影響攤曬糧食。父親也要砍掉這棵樹,爺爺就把樹抱住,說,你把我也砍了吧。這棵樹得以幸免於難。遠在野外,我們就能看到它,好像一塊高高堆起的黑色的岩石。可以說,整個孟家莊,任何東西,包括孟村長的小洋樓在內,都沒有這棵樹更加引人注目。我和爺爺非常為之自豪。我把它叫做我的大青山。我盼望有朝一日,能夠登上這座巍峨屹立的大青山,更遠地看到四麵八方。爺爺不止一次對我許諾,要帶我走世界。他說,我老了,可是如果老牛撐得住,我也撐得住。我總覺得爺爺馬上就要帶我走了。我們沿著小河,一直往前走,越過塔鎮,越過無數富饒的村莊和美麗的城市,還有高山、峽穀。小河也會越長越大。它變成了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不拒細流,接納百川,最後融入湛藍湛藍的大海。那時候,我們就會親眼看到世界盡頭的景象。

爺爺再不能帶我走世界了。老牛還撐得住,爺爺卻撐不住了。想到這裏,我重新意識到爺爺已經獨自遠去。我又害怕地哭起來。

一群人闖進屋門。領頭的是我父親。他們顯然剛從被窩裏鑽出來,身上還帶被窩裏的餘熱。與其說他們感到無邊的夜寒,不如說正為被人從睡夢中叫醒而心裏窩火,一進門就像發泄怒氣似的,腳下東踢西踹,嘴裏罵罵咧咧。他們沒想到,屋裏有個老人,剛剛離世。

在孟家莊,有一個難以啟齒的傳統。雖然沒人會明確承認,但它的確在為很多村裏人遵守。任何一個村裏人,都不會妄想自己人老力衰之年贏得世人的尊重。人老了,就是累贅。他人的累贅,自己的累贅。都多少年了,家家都在為贍養老人吵鬧。每天從早到晚,都能從街上聽到聲聲詈罵:老不死!隔三斷五,就會有一個老態龍鍾的老人,拎著條破布袋,步履蹣跚,去兒子家要糧。糧要來了,歡天喜地;要不來,也不沮喪,路上就對人說:閻王爺怎麼還不來叫我呀!我又不是大閨女上轎,還瞎打扮啥?閻王爺終於來叫了。非常簡單,死去的老人常常被偷偷埋掉。老人不喜歡火葬。夜裏死了,夜裏埋。白天死了,不吭不聲過一天,等天黑了再埋。也不用發喪,也不用守靈。過上十天半月,沒人問老人哪去了。問了也不當緊。就說,走親戚去了。再過十天半月,問都不用問了。老人已被全然忘記。我們孟家莊周圍的村莊,也都是這樣處理喪事的。孟村長心裏明白。但這種事,犯不上管更多。其他村的村長也是這樣子的。他們掌握了一個原則,偷埋就偷埋吧,就是不能留墳頭。不留墳頭的後果是,用不了多久,埋人的痕跡就找不見了。這也就是說,一個人永遠地從世上消失幹淨了。在最近的半年,我至少發現孟家莊有六七個人就這樣不見了。爺爺也從來不談論他們。

現在又輪到了爺爺。但我還沒想過,爺爺不見了世界又會是怎麼一副樣子。

那些人進來,點上燈,立刻著手給爺爺裝殮。他們的神情就像對待一條破棉絮。對我更不用說了。他們根本就沒想到我。一個人伸手一撥拉,就把我撥拉到了牆角,好像我是個礙手礙腳的什麼物件。我緊貼在堅硬幹燥的牆壁上。忽然,我向爺爺撲過去。我就想緊緊抱住爺爺冰涼的身體。可是他們又把我撥拉開了。他們粗暴的行為讓我感到窒息。我瞪大眼睛,眼看他們隨隨便便就把爺爺裝在了棺材裏。那副棺材已經備下很多年了。反正從我記事的時候起,它就放在屋子裏。爺爺對它非常愛惜,常常解開包在上麵的塑料布,端詳好半天。爺爺對我說,我的小油豆子,這可是我的金鑾寶殿哪!他把棺材叫作金鑾寶殿,連我都想像得出他會怎樣神氣十足地躺在裏麵。

如今,爺爺果真躺進他的皇宮裏。

哐哧一聲,那些人把棺蓋合上了。我的心隨著猛一收。怕人來搶似的,他們慌慌張張地抬起棺材,就走了出去。我忽然想看看父親的臉色,但我隻看到了他寬闊的背影,而這背景也僅僅在屋門口一晃,就被黑暗吞沒了。也許因為他們行動太迅速,帶出了一股風。燈焰搖晃了兩下,滅了。我什麼也看不見,但我仍舊盡量睜大了眼睛。我就一直這樣看著,看得眼睛生疼。

一團黑影在我虛幻的視野裏,悄無聲息地向村口移去。我和老牛誰也不管誰。我看,老牛哞哞叫。

老牛叫了整整一夜。

天色大亮了,我都沒能看到那團影子走出村口。

後來我想,那不過是我想把爺爺留住的一種方法。隻要那種情景依舊在我眼前閃現,爺爺就沒被人們埋到土裏。但事實無法更改,我的眼前突然就明晃晃一片了。

有好大一會兒,我看到的就隻是一片白光。我的眼睛被耀得又酸又澀。我知道,爺爺已被人埋到了土裏。

說實在的,我心裏雖然難過,但卻像完成了一樁心事似的,好像我在擔心爺爺死了誰也不理會,就那樣一天一天地躺在床上。

這時候我看到了趴在地上的老牛。因為我還清楚記得晚上的情景,我就對老牛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是老牛把大人叫來的。這點沒錯。

等我發現老牛腿上受傷時,我心裏已不僅是用感激所能描述的。老牛讓村長家的狗咬了,咬得還不輕。傷口上的鮮血已經凝固,皮肉卻還耷拉著,被凍得又黑又硬。血肉下,白骨森森。他不能動了,隻好直直地挺著脖子。我看不到他臉上有沮喪的表情。他內心悲哀,卻又顯得無比堅強,好像他不是一頭老牛。他還是一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長得又健康又漂亮。

我想,爺爺沒有說錯,老牛是有一顆勇敢的獅心。惡狗可以咬傷他的腿,但不會嚇住他。也許在半夜裏,發生了一場短暫的搏鬥,那條惡狗說不定被老牛踢得夠嗆呢。

當我發現爺爺溘然長逝,我是怎麼叫他來著?……我叫他獅心。我脫口而出,就像我白天裏這樣叫他一百遍了。他答應了,就像他知道自己叫這個名字。我哭著告訴他爺爺死了。他安慰我說爺爺隻是睡著了,然後去給爸爸報信……

“獅心!”我又叫。

“哎。”他答應了,聲音裏帶著傷感。

“獅心!”我生怕自己搞錯。

“是我,”他說。

我的淚水呼一下就流出來。不光因為獅心會說話,我又想起了剛剛過世的爺爺。

“獅心,就剩下我們倆了。”我哭著說,“這世上就剩下我們倆了。”

“小油豆子,別說得這麼可憐。”獅心慢騰騰地說。“這世上有好多人。你還有父母,還有一個小弟弟。怎麼會就剩下我們倆了?”

他像我爺爺一樣叫我小油豆子。——我抱怨他,“獅心,你不該這麼說。你應該知道,他們對我們是沒有用的。我的那個小弟弟,他更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獅心顯得生氣了。“小油豆子,這樣談論自己的親人很不對,”他說,“親人就是親人,不能說有沒有用處。”

他的聲音很嚴厲,但我還是想撲過去,摟住他粗壯的牛脖子。我卻動彈不了。我這個人,隻有上半身。

全村的人,包括我的爸爸,都叫我“半個人”。如果讓我爺爺聽到,他會很生氣。他會大聲罵人。所以,敢當著爺爺的麵叫我“半個人”的,也並不是很多。不過,在我聽來,他們也沒叫錯,我就是半個人。我的下半身沒有知覺,兩條腿細瘦扭曲。我坐在牛背上的時候,它們耷拉下來,在我看來就像兩根煮軟的粗麵條。而我的上半身也僅僅是能夠直立起來,時間久了還會累得腰酸背痛。這就決定了我躺在床上的時候居多。沒人會認為我會多活幾天。就連我也常常想到,等我一覺醒來,我已經死了。我是在另一個世界裏。

爺爺也不忌諱對我談到死亡。在爺爺的觀念中,死一點也不可怕。爺爺說,死是什麼?死了就是脫生。可我不想脫生為一頭豬,一隻鳥,或者一隻蝴蝶。我還想繼續做個人。對此,爺爺也有說法,人在世上行好下輩子就能脫生人,這輩子沒得到的,下輩子都能得到,比如,這輩子沒有好腿,下輩子就能有雙好腿,這輩子長得醜,下輩子就能變得非常英俊,父母也會非常疼愛他……我覺得隻給我一雙好腿就足夠了。這樣,在我遇到不順心的時候,我真恨不得一死了之。可我的確舍不得把爺爺一個人拋在世上。你想,沒有爺爺的天地,再寬廣,再富饒,又有什麼快樂可言?

爺爺就這樣悄悄地先我走了!

我不禁開始懷疑。爺爺作為一個智慧老人,應該對自己的死亡有所預感。臨終前,他該把什麼話給我留下。

……爺爺在油燈下搓麻繩,給我講一些荒唐事兒,什麼東海龍王,什麼蓮花聖母,有他自己編的,好比那個說謊的孩子沒屁眼之類的,還有他從別人家的電視上看到的,哪裏發生了森林大火,把石頭煉成了黃金,哪裏打仗,槍子上都安了眼睛,非洲哪個國家的國王娶了一百個老婆,壞人從鄉下購買殘疾小孩,逼他們在大城市沿街乞討,反正一樁樁稀奇古怪得不得了。我隻覺得有一個老人絮絮叨叨地給我講這些很愜意,常常忘了給爺爺遞麻批子。爺爺看看時候不早了,而也困得眼睛幾乎睜不開了,就一手扶著後背,一手扶著床沿,站起來說,該給我們的玻璃豆子膏點兒油了。爺爺說的玻璃豆子,就是我們的眼珠子。哎呀,我覺得玻璃豆子的確澀得不行了。爺爺又給老牛刷了一遍毛才上床。他把手伸到被窩裏,說,我這老頭子真是享受,被窩裏給我生了個小火爐。我心裏非常得意,爺爺一進被窩,我就馬上把他給摟住了。我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聽到爺爺的嘴幾乎沒停,但沒一句說到死亡的話。他不停地讚美,讚美生活,讚美老天爺,讓他在寒冷的冬天也不覺得寒冷。他的小油豆子是多麼讓人喜歡,多麼乖順,多麼熱氣騰騰,多麼知道體貼老人,聞聞小腦瓜上柔軟的頭發,噴噴香呢。他還轉過頭去,對老牛說,再過兩個半月,你才能吃到青草。這是我清楚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因為我立刻睡著了。我立刻走在了春天的青草地上。陽光普照,鳥語花香。我牽著老牛,用一雙健壯的雙腿,輕快地走啊走啊,完全忘了停下來讓老牛吃草。

爺爺沒有一句話暗示自己會在半夜死去。那麼,在我熟睡之際,在我忘情地倘佯在綠草地上之時,爺爺的話也隻能被老牛聽到了。爺爺臨睡前抱給老牛的幹草,夠他嚼吃一整夜的。

我看著老牛,把心裏的疑問說出來。

果不其然,老牛這樣說道:“爺爺說了,可惜你睡得太死,爺爺隻得讓我轉告,爺爺要去大青山。可是說句實話,我也不知道大青山在哪兒。還沒來得及問,爺爺就起身走了……”

來不及聽老牛說完,我就差點跳起來。我急不可待地從屋門口向院子裏的大槐樹望去。

哦,我的大青山,你還沒有綠。穿過你光禿禿的枝椏,我看到了冬天灰蒙蒙的天空。可是我相信,爺爺就在那裏。爺爺沒有死。他以自己衰老的肉身甩開了世人,就是為了能夠跟我更自由地生活在一起。隻有我知道,連老牛也不知道,爺爺耍了一次詭計,就把所有人給騙了。

我就要偷偷地笑出聲來了。

父親手提一根粗粗的棗木棍走進屋門。

毫無疑問,父親一眼瞧見了我臉上的笑容。

“你個沒良心的東西!”父親惡狠狠地罵道,“你爺爺最疼你。你爺爺剛死,你就笑。”

我害怕極了。但我看得出,父親不是衝著我而來。果然,父親轉向了老牛。他舉起木棍,二話不說,劈頭朝老牛打去。我渾身一哆嗦,就看見老牛的一隻角被木棍打歪了,斷茬上露出鮮紅的血肉。老牛有兩隻非常漂亮的牛角,在陽光下就像油漆過一樣。我騎在牛背上最喜歡把這兩隻角抓在手裏。

老牛疼得哞了一聲。

父親是不會憐惜那隻牛角的。他又朝老牛打過去。老牛受了傷,沒法躲開。木棍雨點般落下來,不是落在牛頭上,就是落在牛背上。

我嚇得蜷縮著身子,眼看著老牛受難。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有一些正常的思維。我在心裏暗暗地叫道,獅心,你開口問他,問這個人,為什麼打你?你做錯了什麼?我給老牛使眼色,但老牛就是不開口,他甚至連叫也不叫了。他隻是用哀怨的目光,看著一次次落下來的木棍和凶狠的父親。

後來,父親打累了,重重地把木棍扔在一邊,氣喘喘地罵道:“你個惹是生非的畜生!敢踢胡昌盛!你他媽還能活幾天?還不他媽早死早脫生!哼,你也是條命!”

我什麼都明白了,父親是來給胡昌盛出氣的。

胡昌盛就是孟村長家養的那條惡狗。他讓自家的狗姓胡,村裏姓胡的人家沒有一個敢說個不字的。姓胡的人家所能夠做的,就是從不叫那狗胡昌盛。提到那狗時,就隻說昌盛、昌昌、盛盛,好像在說自己的一個老朋友。可是我的父親在沒有一個外人的情況下,卻自管稱那狗為胡昌盛。父親真的讓我非常失望。

父親罵完老牛,轉身走了。

我替老牛委屈。可是,我又忽然感到慚愧。老牛沒有開口告饒,我也沒敢吭聲嘛。哪怕我說一句話,我做一下阻止的手勢,也算我有種。我過去非常害怕父親,這一點我也不想回避。但現在情況有所不同。爺爺剛剛死去。我躺在爺爺生前睡覺的床上。父親看到我,不可能不由此聯想到他自己的父親。他或許因此顧憐起我來,老牛不就挨得輕一些麼?我卻隻是屈服於自己的恐懼,把自己蜷縮成一隻沒出殼的鳥雛,眼睜睜看著老牛被打成這個樣子。

我心痛得很,真想叫爺爺過來,把我抱到老牛的身邊。

爺爺不在屋裏,因為少了爺爺,這矮小的屋子變得空蕩蕩的,好像一片無邊無際的荒涼的曠野。

我順手抓起一束麻批子,做了個簡易的圈套,向地上一塊爺爺當座位的石頭扔過去,恰好套在了上麵。我拉緊麻批子,一點一點向床沿匍匐而行。

撲通一聲,我像塊石頭似的,從床上滾落下來。我沒鬆手,繼續向老牛爬去。我爬到老牛身邊,立刻投身到他的懷裏。抬頭看了他半天,也沒說出話。我止不住嗚嗚地哭起來。

真沒想到,老牛恥笑我了。

老牛說:“我是一頭牛,還想不挨打?你爺爺也打過我。但比起上一個主人,在你爺爺家裏,挨的打少多了,輕多了。你爺爺打我,就像撓癢癢。”

我說:“任何人都不該打你。你不是普通的牛。”

“我是一頭普通的牛。”老牛以肯定的口氣說。

“不,”我說,“你有一顆獅心。”

老牛沉默了。他對我看了好大一會兒,但仍沒有承認的表示。

“你會講話,”我又找到一條理由。心想,這下子老牛不會反駁我了。

老牛眼裏濕漉漉的,映照著我小小的單薄的麵孔。我覺得他已沒什麼話可說了。我伸手撫摸他的麵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