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至三月春暖花開之時,早飯之後,黛玉肩上挑著花鋤,掛著花袋子,手裏拿著掃帚。
隻見春風陣陣,桃花滿地滿身都是。黛玉忽然看到寶玉也在這桃花叢中,那模樣看似怕踩壞了這些花瓣。
黛玉道:“你在這裏做什麼?”
寶玉道:“你來得正好,你把這些花瓣都掃起來,一會子都撂到水裏去罷!”
黛玉道:“這樣怕也不好。你看這水這麼幹淨,但要是流了出去,指不定要遇著別的什麼東西,終究是糟蹋了花。那邊有一個花墳,我把它們都掃了,裝在這花袋子裏,埋了它們,時間一長,這花便隨土化了,豈不幹淨?”
寶玉聽了,喜道:“等我放下書,來幫你收拾!”
黛玉便問:“什麼書?”
寶玉見問,忙藏匿起來,道:“不過是《論語》《大學》。”
黛玉冷笑道:“你又唬弄我不成?快給我看一看!”
寶玉道:“好妹妹,我原是不怕你看的。但你要是看了,可千萬不要告訴了別人。你要看了,連覺也睡不了了呢!”寶玉說著,把書遞給黛玉。
黛玉看了,見是《西廂記》,於是道:“我當是什麼奇書,這書我是早早就看過了的!”
寶玉道:“那便是巧了,你是何時看過,卻不說與我知,白白浪費了些許的光陰!”
黛玉冷笑道:“我哪裏比得上你寶姐姐的無書不知,我不過是讀了幾本閑書而已!”
寶玉道:“你這會子怎麼的又惱了?我又是哪裏錯了?”
黛玉盡是不理,自顧自的掃她自己的花。
寶玉笑道:“我便是那‘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
林黛玉聽了,香腮帶怒,粉麵含愁道:“你這該死的,竟是胡說。偏偏縐這些混帳話來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母去!”
寶玉著急了,忙上前阻止道:“千萬饒恕我這一回。都是我說錯了,我若有心欺負你,明天我掉在那汙池子裏,做一回‘大忘八’,等你明天做個‘一品夫人’病老歸西之時,你往你墳上馱一輩子的碑去!”
黛玉聽了,冷笑道:“你若真是如此,這世上便少了你這樣一個多情的種,不知又要惹多少紅顏淚呢?”
寶玉聽了,一麵收書,一邊笑道:“正經兒的快把花兒埋了罷,就別提這些了!”
兩人便收拾了這桃花,也不說話。
可歎那桃花朵朵,碎片皆散成一片。黛玉把那桃花一一掃攏,然後來到那花墳旁,輕輕地從花袋子裏把那桃花一一送給花坑裏。
那寶玉看了,道:“你花如此嬌嫩,可吃不可吃的?”
黛玉道:“你定是讀書讀迷糊了,哪裏有‘吃花’的說法?”
寶玉自是被問住了,道:“如今你且吃它一吃,便可知這桃花的味道了!”寶玉說著,便人花袋子裏拿起一把桃花,便往嘴巴裏送。
黛玉見了,放下花鋤、花袋子,用手阻止道:“快別吃了,小心吃出病來!”
寶玉見了,趁機把那桃花也送到那黛玉的嘴巴裏。黛玉哪裏想到寶玉會使這陰招,硬是吃了幾枚花瓣了。
“竟是這般的苦味!”黛玉吃了,笑道:“我原想這桃花可惜,沒曾想這花本是苦味,心是苦的,外貌上卻是美的。誰能知這其中的愁滋味呢?”
寶玉道:“我道是花好看,哪裏知這花是苦的?索性今天你多吃一些,我也多吃一些!”
黛玉道:“都是苦的了,為何還偏偏吃它?你莫是喜歡那些外美內苦的東西,這會子偏偏要戲耍我?”
寶玉道:“我哪裏敢戲弄你,愛護你還來不及呢?”
黛玉笑道:“你既然是愛護我,卻是讓我吃這苦味的桃花?”
寶玉道:“你若是真要葬了這桃花,雖然幹淨,可是讓這花爛在這土裏,世人隻道惜花,卻不知這花卻是苦的。如何惜花而不知花味,是何道理?莫不是自欺欺人了,你是那清高的人,如何也這般不知這花中的味道呢?”
黛玉聽了,心裏又悶悶的,道:“我若不吃,你定是不肯饒恕我了!”於是黛玉便從花袋子裏抓起一朵朵桃花,一瓣瓣地吃了起來。
原來這黛玉因著有病,便需吃得幾花瓣,一來因著寶玉喜歡,二來她也能治那與身俱來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