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曲著身子,能跳多遠多高?一個人努力地將身子下曲到極限,再一下竄上來,又能跳多遠多高?
因此,曲、壓抑,這對人生看似極為不美的事物,對人,實在也是一件好事。我將下派在這個鎮上工作三年,寫作三年。在這離家百裏之遙的地方,吃了晚飯,看看表,才6點15分。
幹什麼呢?
三個單身漢便踱入這裏的同事家玩。
他們打麻將。
我看電視。
靜靜地看著電視,覺得這樣不對。看了這幾十年的電視了,又看出個什麼名堂來?想想還真的什麼也沒有。
便覺得這樣看電視,是在浪費生命,浪費幸福。
應該去幹點什麼。
應該去辦公室寫作。
可是,今天已寫了七千多字,不想寫了,今天飽和了。
不,還是應該去寫作。
實在寫不出什麼,至少也該坐在辦公室裏,讀讀書,這比方便麵似的電視不知要強多少倍。萬一來了個好靈感,一篇精妙幽默小品橫空出世了呢?對於一個寫作的人來講,精妙靈感來了,妙文即將產生,他絕對是不知疲倦的。
我就去了辦公室,靜靜坐著看書。
我知道,我就是這樣坐著,努了力,什麼也沒有產生,我也沒有虛度光陰。我對得起家中清貧的妻子,也對得起我自已的生命。
為什麼這麼說呢?
我想起了我回城的雙休日。
雙休日我在幹什麼?
我在抱我那隻有十個月的兒子。
我每個周五才回去。我回去了,我那勞累了五天的夫人、嶽母,就解脫了。
從周五到下周一早晨,我一刻不離地抱著兒子。他醒時抱著他,睡時守著他,二三十分鍾為他提一次尿,半夜三點起來為他燙米糊……
我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十個月來,每周如此。
每一個雙休日,在飯廳裏,我抱著兒子,望著遠遠的山,就深深歎息—
這帶孩子,是老年人的事,妻子的事,至少也是保姆的事。
一個大男人,一個37歲龍騰虎躍的男子漢,抱什麼孩子?
我應該去幹比抱孩子有意義十倍的事。
但事實上,我隻得默默地、不能有任何怨言地抱孩子。
表麵還得微笑。
這是生命中多大的壓抑嗬。
可是,你又有什麼辦法?
就像一個萬夫不當之勇的大英雄,他在古代的戰場上,騎駿馬、舞大刀,殺入萬人陣中,進出自由,職入無人之境,多英雄嗬。
可是,他回到家裏,卻要被家裏的人,像嬰兒一樣按入搖藍之中,他這大英雄的襠部,還要被塞上一塊尿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