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途中,阿裏不哥奪位的跡象愈來愈明顯,忽必烈遣急使到鄂州,對霸都魯和兀良合台說:“立即從鄂州撤圍回來,因為人生的變化猶如命運的旋轉。”十二月圍鄂的蒙古大軍開始北撤。忽必烈風風火火地趕到燕京。來不及給馬卸鞍,和坐騎一樣大汗淋淋的忽必烈,氣喘籲籲地質問脫裏赤:“你為什麼在燕京漠南括兵招馬,屯集糧草。”支支唔唔的脫裏赤搪塞說:“這是蒙哥汗的臨終托命。”眼睛鷹般敏銳的忽必烈察其包藏禍心,馬上命令解散脫裏赤所征集的軍隊,首先解除了阿裏不哥對開平的威脅。從而保證了漠南道路的暢通與安全。
經過兩個月緊張的調兵遣將,1260年陰曆三月一日忽必烈率蒙古勁旅抵達他苦心經營近10年的開平老巢。
蒙古帝國空懸的汗位,猶如一隻活蹦亂跳的梅花鹿,在忽必烈和阿裏不哥麵前跑來跑去。已經穩定了燕京局勢的忽必烈,決定先聲奪人,在隻有很少一部分,而且多屬黃金家族二等諸王的合圍下,忽必烈首先拔出羽箭向梅花鹿猛力射去——用盡他積攢20年的威力。
參加圍獵汗位的諸王,據為忽必烈塗脂抹粉的《元史》記載,合丹、阿隻吉率西道諸王,塔察兒、也先哥、忽刺忽兒、不都率東道諸王,前來與會。
經過嚴格挑選的與會者異口同聲地說:“旭烈兀已到達大食地區,察合台的子孫在遠方,術赤的子孫也很遙遠,阿裏不哥身邊的人正在作蠢事。兀魯忽乃人察合台汗國的女領袖,已到達阿裏不哥的住處。如果我們不擁立一個合罕,我們怎麼能生存呢?”
按照事先已經導演好的節目,諸王合辭勸進,忽必烈堅決推讓三次,然後諸王、大臣堅決固請,最後忽必烈裝作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由必陳赤勒扶上汗位。諸王解下腰帶,搭在肩上,跪下,行九拜禮。蒙古人即位的儀式競和漢儒禮儀驚人的相似,以致雷同。隻是多了還保留蒙古人古樸率真的解下腰帶一節。
值得忽必烈永遠緬懷的這一天,是1260年三月二十四日。因為當他多次企圖召開一次像點樣子,由黃金家族各係諸王參加的正式忽裏台,向各係諸王尤其是欽察汗、察合台汗、伊兒汗發出熱情洋溢的邀請時,不是遭到婉言謝絕,就是汗國汗以五花八門的借口遲遲不朝。冷遇使忽必烈對忽裏台最後也心灰意冷了。
這次小型的忽裏台,盡管一應禮節一絲不苟地描摹曆次選汗的細節,但有兩點缺憾忽必烈卻無法彌補:一是到會諸王隻限東道和極少西道,而不符合必須由絕大多數諸王參加選舉的標準;二是不在成吉思汗設在蒙古本土的大斡耳朵裏麵。因此遭到西道諸王的抵製。連對忽必烈頂禮膜拜的馬可·波羅在說過“忽必烈汗得到大位是由於他的見識、武功和偉大才能,而且合乎法律、理所應得”後,也雖然了一句,“雖然他的兄弟和親屬們根本不同意他。”
忽必烈對“雖然”以後的句子十分苦惱。在未來的日子他時常引以自咎、無奈地看著古老的忽裏台在自己的手中坍塌,盡管他多次試圖修複。
盡管忽必烈對在開平召開的忽裏台,有不盡如意的地方,但這次顯然帶有軍事誓師的大會,對忽必烈的政治生命來說卻至關重要。他下一步所要努力的,隻剩下用強大的軍力逼使蒙古草原諸王承認的問題了。忽必烈毫不含糊地命令效忠於他的蒙古及漢人軍隊進入戰備狀態。接著他將屬於自己管轄的蒙古帝國部分推向戰時階段。
當戰爭能為一個領袖帶來權力、財富與榮耀時,他不會因為戰爭會塗炭生靈而和顏悅色地去宣布自己是個和平主義者。忽必烈一廂情願地宣布為蒙古帝國的大汗、黃金家族的宗主後,他的一切著眼點,便是通過戰爭來證明自己的合理性。搶奪地盤對忽必烈具有重要意義。他在此時不會仿效其祖父崛起草原時隻顧搗毀敵人帳幕的舉動。他的第一件事和阿裏不哥的思路一樣,派榪榪、趙璧、董文炳為燕京路宣撫使,進一步穩定漠南。派八春、廉希憲、商挺為陝西、四川等路宣撫使,趙良弼為參議司事;張啟元為西京等處室撫使,穩定關中等地局勢。接著建立中央首腦機關中書省,以王文統為平章政事,張文謙為左丞。這樣可給搶奪地盤以更有力的推動。五月,忽必烈在其轄域置十路宣撫司,向燕京、益都、濟南、河南、平陽太原、真定、京兆、東平、西京等路置官派吏。
同時,向蒙古諸王,包括阿裏不哥派遣急使,送去即位詔書。為多方麵佐證自己的合法,忽必烈向高麗國、南宋也送去了一份。
在開平召開的忽裏台,唱主角的是蒙古諸王。但起草即汗位詔書的卻是大名鼎鼎的漢儒王鄂。
這篇詔書曾令無數漢人史學家為之自述,將它譽為劃時代的偉大作品。其實,它通篇竭盡全力去論證的是忽必烈身登汗位的合理。如果一定要尋章摘句說明忽必烈一即位便提出了一條新的文治路線,即“爰當臨禦之始,宜新弘遠之規。祖述變通。正在今日。”那麼,請不要忘記後麵還有一句話:“曆數攸歸,欽應上矢之命;勳親斯托,敢忘列祖之規?”
忽必烈向黃金家族遠近宗族所要展示的是:“肆予衝人,渡江之後,蓋將深入焉。乃聞國中重以簽軍之擾,黎民警駭,若不能一朝居者。予為此懼,馹騎馳歸。目前之急雖紓,境外之民未戢。乃會群放,以集良規。不意宗盟,輒先推戴。左右萬裏,名王巨臣,不召而來者有之,不謀而同者皆是。鹹謂國家之大統不可久曠,神人之重寄不可暫虛。求之今日,太祖嫡孫之中,先皇母弟之列,以賢以長,止予一人……實可為天下主。”
但就是這樣一篇對用漢法治漢地隻字不提的詔書,到達和林後,也沒有能令崇尚遊牧的草原諸王滿意。尤其是被汗位的影子攪得心神不寧的阿裏不哥。
忽必烈到達和林後,阿裏不哥對忽必烈擅自宣布為大汗的行為嗤之以鼻。1260年陰曆四月,阿裏不哥糾合草原諸王和汗廷舊臣,仿效乃兄,在和林城西大汗的駐夏地阿勒台召開忽裏台,宣布自己為蒙古帝國大汗。這個忽裏台聚會黃金家族諸王也有不少人缺席,至少旭烈兀和欽察汗別兒哥沒有向他表示敬意。
至此,成吉思汗辛辛苦苦構建的軍事民主性質的忽裏台正式宣布崩潰。以後,它隻剩下華麗的軀殼,成為花貓、老鼠的遊戲場了。
當忽必烈獲悉阿裏不哥也成為蒙古大汗後,斷然采取措施,打出漢人的招牌,摒棄草原蒙古人以鼠牛馬羊等十二生肖為紀年的傳統紀年法,仿照中原王朝的慣例,革故鼎新,建立年號,名日“中統”。
建元是一個大變革。忽必烈的意圖十分明顯,在建元詔書中,他宣稱:“稽列聖之洪規,講前代之定製。建元表歲,示人君萬世之傳;紀時書王,見天下一家之義。法《春秋》之正始,體大《易》之乾元。”這無疑是在宣布“天下一家”的意誌。但這個“天下一家”的含義已經錯位,它和蒙古大汗以“天下共主”為自豪相較,已揉進些許的無可奈何。其目的在於爭得漢地的廣泛支持。因為漢地才是忽必烈的立身之本。他寧願作蒙古帝國名義上的大汗,但他必須做漢地的皇帝。
精明的忽必烈這一招出手不凡。不僅漢地的大小儒士和萬戶們歡欣鼓舞,欽察、伊兒汗國也對他飛來媚眼。因為,忽必烈從拔都擁立蒙哥的事例中已受到啟示,他無力將已離心離德的眾多兀魯思死拉硬扯在自己的麾下,與其讓他們作為蒙古帝國的屬民反對自己,不如給他們以更大的自由換取他們的支持。於是,忽必烈用這種隱晦的方式表達他無意到西部諸王的領地去提取稅收,並立即派去急使將阿姆河以西直到敘利亞蒙古征服的波斯地區封給旭烈兀,由他去建立自己的汗國;欽察汗國由別兒哥自己去治理;察合台汗國他則派阿必失合去做這個兀魯思的君主。
吐蕃地區忽必烈交給了八思巴。大理、安南他則派去急使,聲明自己成為蒙古帝國的大汗,漢地的皇帝。
而幼稚的阿裏不哥除了分遣東西兩路蒙古騎兵南下,對忽必烈采取軍事攻勢外,就是派遣使者到各汗國盛氣淩人地叫嚷,命令諸王承認他為蒙古帝國的大汗,對這種蠢舉,諸王尤其是旭烈兀、別兒哥隻能用斥責使者表示他的憤怒。
整個夏天,忽必烈與阿裏不哥互相之間也派了許多急使、絡繹不絕,麵紅耳赤地爭吵誰的忽裏台更體現“民主”與古風。盡管在使者的生花妙舌下,雙方都在擴軍備戰。
最後,失去耐性的兄弟倆決定在戰場上一決高低,以此來評判誰是真理的擁護者。
五月,忽必烈征調諸道兵6500人赴燕京宿衛,又抽調史天澤等拱衛燕京,並由此組成直屬汗的宿衛軍,由董文柄、李伯祜任都指揮使。
中統二年(1261)7月。這天晚上,月亮剛上梧桐樹的梢頭,院子裏涼爽些了,廉希憲弄了幾樣小菜,一壺好酒,請商挺和他對酌。他們想把過去的事情回想一下,也對今後的事務作個謀劃。其實,他們共事一年,一切都十分和諧,許多要事他們討論過不知多少次了。今晚,他們主要想輕鬆地談一談。
這一年他們經過了許多事……
當他們帶著忽必烈給的任務來京兆時,四下裏都充滿了敵意。劉太平和霍魯海,這兩員已秘密倒附於阿裏不哥的守將,十分恐慌。他們搶先進入京兆,密謀策劃,多方聯絡,打算為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