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兒渾驚呆一陣後,落下幾滴眼淚。她悄然走了,是時,伯顏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她的背影。
禿馬惕人這一夜都沒有入睡,有的飲酒,有的跳舞,慶祝著他們的勝利。死者的盔纓,他們掛在帽子上;死者的弓衣,死者的箭囊,他們背在身上……這樣歡樂著。卻不知,阿術大軍已經排山倒海而來。
先是在巴兒思山口,有阿術大軍虛張聲勢,呼喊著要捉拿禿馬惕人,然而精銳已從獸行小徑而人。阿術見軍馬畏怯不行,則令人折枝為鞭,不進則打;又令人各帶斧、锛、鋸、鑿之器,以掃山徑之障。
阿術救回伯顏、八思巴和盧世榮,塔兒渾又驚又恐又痛惜,她回到自己的大帳,坐在虎皮帳上還沒等定過神來,阿術大軍已到達山巔,如臨禿馬惕人的天空之上。殺聲起處,禿馬惕人如黃雀遇了大風,如黃羊掉:進:陷阱。
一個時辰,塔兒渾和部將就被全部捉拿,在一個山洞裏,還找到了塔兒渾的父親特兒亨。特兒亨在洞中文武雙修,不僅武功出神入化,還練得精於各國方言土語。手中翻弄著書的特兒亨,和他的部族被一道帶到大都。
阿術和伯顏向忽必烈講述了平定塔兒渾經過,忽必烈看一眼南必,南必說:“他們基本上執行了陛下的意圖。”
安童受命去看望了被安置在伯顏家的塔兒渾父女。
塔兒渾這回反叛可謂是被逼上梁山。在父親的一番開導下,塔兒渾向安童訴說了這次反叛的前前後後。安童聽後,心中大驚:莫非盧世榮與西北的海都有勾結?否則為何會在微醉之下向塔兒渾述說“陛下高齡”之類的話呢?盧世榮在阿合馬被殺後,大元帝國上下均不敢再言財錢之事,惟恐被看成是阿合馬的餘黨。惟盧世榮看出了陛下的心思,他知道陛下四處出兵,又要戍守西北漫長的防線,需要大把的銀子應付。於是,盧世榮自薦為大元朝掌理錢糧,也取得了一點成績。受寵於陛下後,應該滿足了,可他為何卻在擄要美女之前說那些令人吃驚的話呢?
安童感到事態嚴峻,便直接稟告了忽必烈。忽必烈未動聲色,又遣伯顏回家再探虛實。被安置在伯顏家中的塔兒渾,早就盼望著能再見伯顏。當伯顏邁步進入她住的房間時,竟情不自禁地撲到伯顏的懷裏,痛哭起來。
在伯顏的好言溫慰下,塔兒渾方止住哭聲,又一次向伯顏敘述了此番叛逆,純是激將而發。伯顏見塔兒渾雙目紅腫,淚流滿麵的模樣,心中也甚是憐惜。
忽必烈又一次昕畢伯顏的回複,冷冷一笑:“說謊的人不會撒同樣的沒有一絲不同的謊,塔兒渾所述不是假的。安童。”“臣在。”“你把盧世榮收入大牢,問口供。”“臣遵旨。”
當盧世榮被安童一番軟硬審問後,承認自己說了對陛下不恭的話及向塔兒渾索要美女之事,但拒不承認自己與海都有聯係,也沒有顛覆皇權的陰謀。安童向忽必烈回稟之後,忽必烈沉思了半天,才道:“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安童,著人去辦吧。”“臣遵旨。”就這樣,盧世榮被誅。
而塔兒渾父女則被接到了宮中,去朝見陛下。
塔兒渾跪在大殿之下,痛哭不已。忽必烈走下丹墀,親手攙起塔兒渾父女,好言安慰了一番。忽必烈設宴招待了塔兒渾父女。一杯酒下肚,特兒亨就紅了臉,二杯酒才人懷,特兒亨已經頭暈眼花,他從千變萬化的語言中,挑來挑去,才選中這樣幾句話:“月亮在天上也亮,在水中更亮,您在蒙古是知名的陛下,在蒙古以外還是陛下,請不必介意,你的威名超過白廝波。”忽必烈笑了。
塔兒渾和南必不停地喝著酒。塔兒渾自恃酒量過人,一壇又一壇地喝下去,卻總不見南必醉倒,這令塔兒渾很吃驚。
特兒亨說:“我的陛下,您不僅是一個能轉生的佛體,而且還應是天下之汗。東方的島國還未稱臣,是您的一塊心病。早晨,那裏會變成一條黑花大蛇,那時您捉不得,中午,那裏又會變成一隻花斑的猛虎,那時您又捉不得,夜晚睡覺之時,那裏又會變成一個俊秀而稚氣的仙童,坐在您的心頭上,與您美麗而年輕的妃子歡聚,到那時,您又是捉不得。陛下,對吧?”
“嗯。”忽必烈點一下頭,微笑而沉靜地聽著,邊捋著他那棕黃色的胡須。濃重的眼眉不時地跳動著,像鷹的雙翼,展翅欲飛。他冷冷地道:“他若是花蛇,那麼,我忽必烈汗就變鷹。”“變鷹?”“對。”“那也捉不得。”“他若是猛虎,那麼,我就變成一頭雄獅又如何?”“捉不得。”“他若是仙童,我就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力士。”“那也捉不得。”
“特兒亨,那你說該怎麼辦?”忽必烈用眼盯著特兒亨。特兒亨並不言語,酒後的特兒亨把三寸之舌鎖在嘴裏。忽必烈還是追問他怎麼辦,他站起來,忽必烈也站了起來。忽必烈示意特兒亨到宮外走一走。
特兒亨並不想出去,他看一眼宮外,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又坐了下來。忽必烈也坐了下來,他問特兒亨在想什麼,特兒亨唱道:“銅鏡裏的鮮花,就要失去芬芳,銅鏡裏的明月,就要失去光亮。月兒碎了,花流水了。一重天地一重水,一方人土一方情。來時一溜煙,去時一溜風。永存的敖包上,燃起飛騰的火,燃燒吧永存的火,有火就是有生活。”忽必烈笑了,他知道特兒亨已經醉了。
塔兒渾和南必皇後正喝得興起,她們越喝越有相見恨晚之意,越喝越覺得二人情投意合。
忽必烈也是乘著酒興,問了些塔兒渾關於其父的情況,塔兒渾如實相告,她說其父特兒亨早有意為大元朝建功立業,躲在山洞修文修武,一心等著為大元朝效力之機,但一直是時乖命蹇,沒有機會。忽必烈笑了。
此時已近初夏,這個時節的大草原應該是古麗蓋花開過,銀吉嘎花怒放。這正是黃羊、牝鹿產羔的季節。湛藍的天空,才掠過幾對飛鴻的倩影,濃綠的樹叢,剛傳出幾聲鳥兒的鳴啼。
寢殿被打開天窗,窗外幾片白雲浮動。忽必烈仰視著高不可測的晴空,在他那寬闊飽滿的額頭下麵,生著一雙威嚴的濃眉,眉下那目光銳利的眼睛,常常使人望而生畏。線條直挺的鼻子,同臉部那端莊的輪廓相襯,既剛毅堅韌,又頑強自信。
南必皇後居然與塔兒渾飲酒到天亮。忽必烈走到屋外,此時,滾出地平線的紅日,躍上霞雲,把叢林、草莽鍍上一層金燦燦的光亮,靜靜的皇宮外的城河水,映著飛動的雲彩,猶似馬群滾動。
忽必烈起個大早,在貼身怯薛的陪同下,向校場走去,途中,忽必烈還在想著特兒亨說的一些事情。
忽必烈漫步在鬆軟的大地,捫心自問:作為浴血奮戰曾一度統一蒙古民族的合不勒汗之後,自己一生都是在馬背上度過,但今天呢?難得特兒亨說的那個太陽升起的地方,自己能不想讓那裏稱臣嗎?要征服扶桑!忽必烈這樣想著,決定攻打日本。
塔兒渾雖然已經在他麵前盡表了一片忠心,但他的部族向來以驍勇好戰聞名於草原,又居住在上都與和林之腹地,忽必烈心中頗有忌憚。此次東征,塔兒渾部亦是一支絕對的主力。
忽必烈早已籌劃周密了,他不但命塔兒渾為東征元帥,而且大膽地任命宋降將範文虎為都元帥,二人在叩謝皇恩之時,又怎能體察到老謀深算的忽必烈會別有用意呢?而且,出征之前,陛下還要大祭祖先,以求保佑他的東征之師。
此時,日本的一位使臣名叫杜秀的,來到了大都。為了對東瀛展示大元帝國的威風,忽必烈命人把日本使臣叫到校場。使臣走近忽必烈。忽必烈問:“扶桑之主,現在何人?”使臣回答:“川田秀吉。”
忽必烈聽後,似乎例行儀式之樣,向南方看了一下,並不說話。怯薛牽來一匹馬,忽必烈翻身上馬,輕輕一拍鞍鞽,兩腳一扣,箭也似地飛走了。忽必烈那嫻熟的換乘騎技,就像喜鵲跳在馬背之間。
使臣杜秀一點也不相信忽必烈已是年近八十的老人,他決定回到東瀛,要向天皇陛下好好說一說忽必烈的文治武功,說說這大元朝是多麼的危險與可怕。
忽必烈的騎技贏得了眾人的掌聲,當他掉頭歸來,左三刀,右三刀,砍斷了六棵木樁之後,“鐙裏藏身”把刀插在地上,再掉轉馬頭過來,“海底撈月”把刀拾了起來,然後才“鷂子翻身”,甩鐙跳下馬來。
騎士和怯薛們蜂擁而至,把忽必烈抬了起來,舉呀,舉向天空。日本使臣告辭了。
忽必烈汗開始著手訓練攻打東瀛之軍。備戰是嚴肅的,有水戰,有攻城的雲梯、砂囊的使用法及攻城的掩護法。還有,軍士接近敵人時用的大盾製作法和使用法。忽必烈汗讓塔兒渾掛帥東征日本,一直把隊伍訓練到都能順從忽必烈意願為止。軍士們一個個都練得“鐙皮為之抻長,鐵鐙為之磨熱”,似紫焰中錘打出來的鐵鑽子,各圖門之間,似賽馬一樣的爭先恐後,像摔跤似的互不相讓,驍勇的軍士都能以一當十,無所畏懼。每每藍天為被,馬背為床,忽必烈要強化訓練準備東征日本的軍士,立誌要把一年的裏程縮為一個月,把一個月的路程縮為一天,把一天的裏程縮為一辰,把一辰的路程縮為一瞬。忽必烈最不讚成的:早上說的,晚上改了,晚上說的,早上改了。忽必烈的士兵常常宣傳“槍刺紮來不眨眼,羽箭飛來不低頭”的尚武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