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上加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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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了,怎麼你娘她們還不回來,這麼晚了……”

“他爹!他爹!二姐兒、三姐兒出事啦!”忽然院子外傳來潘媽媽哭喊的聲音,接著便是一陣大亂。木頭的院門扇子被咣當一聲推開,幾十個人的腳步亂糟糟地踏碎了月色初上的寧靜。

“六兒,有人來了,進屋。”潘裁縫聽到外麵眾人的腳步聲,喝令潘六兒道。

六兒懂。她轉身進了套間。自從去歲以來,每每家裏來了外客,爹就讓自己回避。自己也曾問過,為什麼姐姐們可以不避外人,爹總是歎氣說,不是每個閨女都可以當千金養。爹是為自己好。六兒明白。

“爹!二姐、三姐掉山溝裏摔死了。”四姐兒衝了進來,一頭紮在潘裁縫的懷裏,哭喊了起來。

登時,潘裁縫六神無主。他緊緊握著四姐兒的手,走到院子裏,隻看見一院子的攢動的人頭。呼啦,人們本能地閃出了兩具屍體,旁邊潘媽媽哭癱在地上。

“潘裁縫,別太難過。這兩個苦命的孩子……先才還幫著潘媽媽擔水澆地呢,一轉眼就不見了。潘媽媽著急照顧莊稼,就沒去找……誰知……誰知天晚了,人還不回來。大家都找,就在那山溝裏找到了……可憐的孩子,手裏還纂著一把的酸棗呢……”他三嬸兒皺著眉頭,拉著潘媽媽的手,一五一十地說。

當潘媽媽聽到“手裏還纂著一把的酸棗”的時候,喉嚨裏發出了一種另於人類的嚎叫。

“潘裁縫,這年月……倆姑娘都沒有婆家,是不能入家裏的祖墳的。照理,應當讓鄰村的賴媒婆給找個死婆家入墳。”村裏主事的潘爺爺拄了條拐杖,站得筆直,說。

潘爺爺是本村的當家子,輩份兒最大,年輕時在大戶人家做過下人,很懂禮數,凡是紅白喜事沒有不驚動他老人家的。前些日子村裏求雨,都是合村的住戶各家攤了銀錢,派了人手,抬了豬羊,由潘爺爺領著,到山那邊的龍王廟去的。可是過了半個月,老天爺依然沒有落一滴雨。潘爺爺便集合了人,說,定是因這豬羊不幹淨,龍王發了怒,才不肯效驗,下個月,還是要再去的。合村的人覺得潘爺爺說得有理,盡管買些豬羊不容易,但是心還是要誠,不能對龍王有些許的懷疑。“或者龍王有事不在家,還是再等等……”當三嬸兒聽到還要攤錢的時候,有些著急。“放肆!男人講話,女人插什麼嘴!下次讓你的兒子來。不知禮數的東西!”不待三嬸兒講完,潘爺爺就嗬斥了她。

此時,聽得潘爺爺的話,潘裁縫呆呆地站著,一言不發。並非有意頂撞潘爺爺,他的眼睛裏隻有三姐兒手裏的那把酸棗,晃啊晃的,晃滿了眼。

“潘裁縫,你得拿主意啊,年景不好,若能說著個婆家就算不錯了。男方還可以給買口薄棺材……”潘爺爺催促著。

潘裁縫忽然又是一陣的猛咳,一口鮮血噴在地上。

二姐兒、三姐兒就這麼沒了,終於沒有說到婆家,三天後,隻兩張破席子裹了,遠抬深埋,葬在了山裏頭。沒找到親,賴媒婆的媒錢還是要給,因此家裏越發雪上加霜的困難了。五姐兒連著又昏迷了幾天,終於水米不進,也過去了。可是五姐兒命好,或者是賴媒婆因先前的事覺得過意不去,前前後後走動得很是勤快,終於找了鄰村的一個小子,一起埋了,成了鬼夫妻。自然,五姐兒是用棺材體麵地裝殮起來的。潘裁縫的病卻一日重似一日,眼看著也在奄奄一息間。

六兒很是厭煩那賴媒婆,自從二姐、三姐沒了以來,她便在家裏做更多的農活兒了。發喪五姐的前後,那賴媒婆總是來家,先前還躲避,後來想,同是女人,也懶得進屋了。那賴媒婆便釘了眼珠子在六兒身上,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看得六兒好生不自在。盡管六兒厭她,禮數還是不能短的,因此總是低了頭打個萬福。那賴媒婆便歡喜得攙了六兒,把六兒的一雙手抓住,在太陽下細細地瞧,笑道:“好個閨女!這一身的好皮肉,定要找個富貴人家方不玷汙了去。閨女放心,這事兒包在老身身上。這方圓百裏,年輕風流的公子爺兒都裝在這裏呢……”賴媒婆拍著胸脯道。六兒一聽她說了些不著邊際的瘋話,羞得臉通紅,急忙抽了手回屋。潘媽媽則走來,道:“勞煩賴婆婆了,這丫頭大小心性兒高,也讓她爹好生調養了幾年,且年齡還小,不著急。”賴媒婆臉上笑成一朵花:“可是呢,不著急,不過十歲?”潘媽媽道:“賴婆婆好眼力,差不多呢。”賴媒婆歎道:“這苗子,再過三二年,真真就出落成月裏嫦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