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首爾人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他們早晨坐地鐵上班,晚上坐地鐵回家,像西裝革履的老鼠。城市的建築與風景,大部分時間與他們沒有關係。先人給今天的韓國留下了景福宮、昌德宮、光化門等古跡,那麼,首爾地鐵,也許是今人留給未來的唯一景觀?
首爾有十餘條地鐵線路,縱橫交錯,不放過城市的任何一個角落。感覺上,整個首爾的地下,都已被掏空。200年後,如果地球還沒有毀滅,人類可能就會駕駛便攜式單人飛行器超低空飛行了。那時候要是首爾地鐵還沒坍塌,一定會成為旅遊線路,導遊帶領遊客乘坐地鐵,告訴他們說:“古人就擠在這種笨重的東西裏天天爬著上下班。”
在首爾,我去過景福宮,一座標準的東方土木建築,缺乏莊嚴與巍峨,靠一些人造景觀來撐場麵。每天,身體套在古裝裏的小夥子們機械地搞完護駕格鬥之類的儀式後,筆直地杵在大門口站崗放哨,供遊人合影。
首爾南山塔,與上海的東方明珠差不多,是城市的地標建築,上麵的望遠鏡很邪門,隻吞五百塊的硬幣,五個一百塊卻不收,實在欠缺資本主義精神。在青瓦台門口,我衝哨兵做過鬼臉,但距離太遠,也不知他看清沒有。在藝術殿堂,我玩過軲轆圈。我還去過北漢山城,那是皇太極幸臨過的地方。但是,我就是沒去過六三大廈。想去來著,卻被朋友嘲笑:“韓劇看多了吧?那已經不是韓國最高樓了。”我很泄氣。確實,韓劇裏,林林總總的陰謀、愛情、死亡和心願,常與六三大廈有關。高,就比較靠近天堂,而我又一直隱約相信,地獄好像也是在天堂隔壁的。我問:“最高樓是哪個?”朋友說,是仁川的兩座並肩住宅樓。我更泄氣。最高樓居然是住宅,感覺好像中戲的校花,最後嫁了一個胸口沒毛的屠戶。
比較哪座樓最高,爭吵哪棟建築最漂亮,有時候是挺沒意思的事情。如果能站在冠嶽山頂看首爾,你一定會和我一樣眼睛發花:水泥森林的首爾,不過是一大塊耀眼的白斑,看不出與其他任何一個現代城市有什麼區別。不用追究細節,你憑想就能知道,葉片幹澀的樹木,在麵目雷同的街道兩側暗自咳嗽,長歪了身段,也躲不開那些大型建築的陰影。陰影下的胡同裏,狗肉館子依舊鬼鬼祟祟地招攬生意。而在這些建築內部,男女白領正疲憊地加班,他們若能逮住一點空閑時間,也不會去費力地尋找窗外的風景,而是閉目養神,或者,腹誹上司和老板。
因此,在首爾,你最容易愛上的,就是清溪川了。如果說漢江是首爾的動脈,那麼清溪川則是首爾的眼波。它原本是一條小溪,流淌在首爾最繁華的中路地區,後來因為交通繁忙,上麵被加蓋了水泥道路,就變成了一條地下暗河。後來,李明博的人擔任首爾市長後,提出動議,要將清溪川恢複成明渠。他的想法,被看成是患了失心瘋。工程浩大不說,花費巨糜也不說,最要人命的是,給城市中心區的核心道路動手術,對交通流量會造成多大的影響?麵對眾多反對者,李明博像驢子一樣強,他閃轉騰挪,欄杆拍遍,耗時三年,終於將清溪川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這時,人們才發現,清溪川,原來可以給首爾如此添彩。在鋼筋水泥的重壓下,在車水馬龍的縫隙中,首爾人民居然擁有了一條真正的小溪。在這裏,你可以聽到真實的流水聲,而流水之側,又有蘆葦和野蒿,可供迷路飛入城市中心的蜻蜓與蝴蝶歇腳。
清溪川深刻地影響了李明博。他借此認識到,一般大眾多是短視的,少數天才人物才具備高瞻遠矚的能力。他發現,自己就是這樣一個天才人物。於是,他決定,參與總統選舉。為了競選,他提出了又一個更為宏偉的計劃:修建從首爾到釜山的大運河,將漢江與洛東江聯為一體。
此議甫一出籠,就遭到反對黨派和部分民眾的質疑。可是,我相信,李明博的感覺,與當初修複清溪川遇到反對時的感覺已大不相同了。人們反對清溪川,尚可能讓李明博有一絲的惴惴,免不了在某些片刻存在自我懷疑。但清溪川的成功,已經讓李明博徹底不相信大眾的鼓噪,他堅信,這樣一條龍頭工程,必將大大刺激韓國經濟增長,同時,也為他的總統之路再添一座紀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