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韓劇,裏邊有太多富家女與窮小子的情愛故事。
富家女嫁窮小子是千古題材,因為作為一種事件,它天然極富張力,便於故事的充分展開。但你不能就此說,這是韓國編劇們江郎才盡的表現,因為他們的著墨點,並不在戀愛這一塊。韓劇有這樣的特點,並不過多交代兩個人如何相戀,也不試圖給出愛的理由。看一眼,就愛上了,就叫我如何不想他了。編輯們是對的,愛,實際上是一種化學反應,用任何語言都無法準確描繪,硬著頭皮去描繪,就難免夾生與牽強。
富家女與窮小子的情愛,注定要有極多波折。嗬斥,勸喻,威逼,收買,這都是題中應有之義。傳統戲路子是這樣的:兩個人,海誓山盟百折不撓千辛萬苦千山萬水峰回路轉渡盡劫波,搞到有情人終成眷屬,煙花一放,洞房一入,“從此,他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故事就講完了。這,是童話。
韓劇不這麼幹。韓劇要鋒利得多,敢於把兩個有情人婚後的生活撕碎了,蘸辣椒醬吃下去。結論是:他們從此就過上了矛盾重重的生活。是一周吃一次龍蝦,還是一個月吃一次?是吃完一餐就洗碗,還是等到下一頓開飯前再洗?愛情麵臨的真正考驗,並不是國恨家仇一類的重大分歧與決絕,而是這些小事小物上的細微差別與衝突。最要命的是,看起來雙方都占理,卻如此尖銳地矛盾著,因而無解。生活層級在這時暴露出了它的真實嘴臉,似乎確證著門當戶對的確是苦口良藥。
別說是富家女與窮小子,就是出身相當、青梅竹馬的兩個人,要把一個新家庭打磨得四麵有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有一個數據可以為此提供論據,韓國離婚率僅次於美國,全球排名第二。韓國編劇,是立足國情,寫出了本國特色的。當然,他們也不敢太囂張,結局,一般是經過一番分分合合的磨難,要麼窮小子發奮成功,要麼富家女洗脫公主脾氣,總之,還要有點童話的影子,否則,太過影響收視率,投資人也是不答應的。
在韓劇《那女人的家》中,窮小子的母親有一句指責親家翁的台詞非常傳神又搞笑:“你們家怎麼總是反對兒女的婚事?”在文學及影視作品中,反對兒女的婚事,幾乎是富豪人家的使命。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為什麼總是反對兒女的婚事?尤其是反對與窮小子的婚事?要知道,現在已經是所謂的新世紀,平等、多極化是全球時尚,韓國的富豪怎麼如此不長進,好像還生活在《春香傳》時代,頑固死守層級觀念如此不可理喻?
在一本韓國人撰寫的中文教材裏,編者偽造了這樣一條中國諺語:“窮人麻煩多。”實際上,這是韓國人自己的諺語。諺語就是觀念史,從這句話裏,我們就可以窺見,反對窮人,根本是富豪們最樸素的本能,哪裏還需要理由?
在中國最近五十年的文字曆史上,“窮人麻煩多”,絕不可能進入主流話語,因為它涉及階級感情與階級立場,是大是大非的問題。“你的屁股坐到哪一邊去了?”相反,我們一直領受的教育是,當富人才是麻煩的,金錢是萬惡之源,金錢會迷失一個人的心性。“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這才是地道的中國諺語。金錢,會導致家破人亡,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兄弟相殘——如果需要,任何一位胡同大媽都可以為你舉出一堆現成的例子——西去五裏,就有一人中了彩票,結果他卻與父親聲明脫離關係,妻子把他毒死後攜款與情人私奔,半路上錢又被情人騙走揮霍一空,最後,妻子歸案被槍決,隻剩下一個年幼的孩子守著起初的一間破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