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爾地鐵裏，遇到過一件事。一個年輕人，大模大樣地坐在殘疾人及老年人專用坐席上，每個路過的人，差不多都會盯他兩眼。他卻滿不在乎，目光平視，旁若無人。說實話，這種情景，確實少見。剛來韓國時，我常驚奇，在地鐵上，明明旁邊沒有殘疾人或老年人，卻也極少有人去坐他們的坐席。甚至，我還看過這樣的場景：上下班高峰時，乘客擠得前胸貼後背，可殘疾人坐席依然是空的。
終於，一個中年男人忍不住了，不客氣地質問年輕人：“你為什麼坐在這兒？”年輕人不動聲色，伸出左腿，輕輕地叩擊座椅的立柱，入耳是當當的金屬脆響。中年人一怔。然後年輕人拉起褲管，入目的，赫然是一條合金小腿！中年人的臉一瞬間漲紅了，連連鞠躬說對不起。年輕人表情淡淡的，目光平靜，微笑點頭。
盡管那個中年人有點性急，有點莽撞，但我心裏還是對他滿懷敬意。在我的體會中，遇到這種有人可能不把公德放在眼裏的行為，韓國人管閑事的比較多一些。當然，他們的管，隻限於表達抗議，並不是一定要把意誌強加給對方。如果對方不聽，他們也絕不爭吵。但再來一個人，可能還會管。在我想來，這種風氣一旦形成，非常有利於保持一種持續的輿論壓力，對於社會公德的維護，是相當有幫助的。
當然，除了道德壓力之外，法律更重要。尤其是涉及殘疾人交通等問題，對硬件的要求比較高，更需要法律提供強製措施。為此，韓國在1997年和2005年通過了兩部法律，《保障殘疾人、老人及孕婦等方便出行的法律》及《交通弱者移動便利增進法》，規定相關部門有義務在公共建築、交通車輛和各類道路上增加移動便利設施，改善殘疾人出行環境，以促進他們參與社會，增進福祉。
設若一名輪椅人士要獨自去看一場電影，與健康人相比，當然不會是一個十分輕鬆的過程，但在此過程中，我們卻處處可見法律對他的關照。他從家裏下樓之後，如果正門口隻有樓梯，他就無計可施了。但就我所見，韓國所有的樓宇，包括住宅、商業中心、政府機關、學校、郵局、銀行、企業等，正門都有坡道，否則，就是違法建築。
如果他的錢足夠多，他可以打電話叫出租車，韓國有一種殘疾人專用出租車，高頂篷，有輪椅升降機，由特種車服務中心統一調配管理。可以想見，除了節假日之外，這種出租車的生意不會太好，因此，他們的大部分收入，實際上來自政府的統一補貼。如果他嫌出租車太貴，還可以乘坐公共汽車，首爾的部分公交車設置了自動傾斜板，可供輪椅上下。這時，他需要司機或其他乘客的幫助。而據我觀察，樂於幫助的人從來不少，連我這樣一個外國人，也曾經有機會數次伸出援手。
如果他還需要坐地鐵，那麼首爾的每個地鐵站都有直升電梯，是專供殘疾人、老年人和孕婦使用的。如果他想去的電影院實在太遠，還需要換乘，如一號線倒二號線，這有點麻煩，因為直升電梯不管用了，他需要使用特種樓梯車。我好奇，曾在地鐵站裏觀察過輪椅人士使用這種車的完整過程。是一堆複雜的機械裝置，有一個金屬平台，停靠在樓梯扶手上。輪椅在平台上停好之後，按動一個按鈕，機械就沿著扶手帶動平台緩緩上升。有點慢，但非常平穩，非常安全。
在地鐵站裏，如果這名輪椅人士內急，需要上廁所，那也好辦，廁所裏有殘疾人專用便池，兩側有金屬扶手，他可以用雙臂把自己穩穩地撐起來方便。實際上，我一直對女廁所有興趣，想知道女廁所裏殘疾人設施什麼樣。朋友告訴我，是一個單間，坐便馬桶特別寬大，有扶手，有靠背，健康人用起來也非常舒適。
又或者，他自己開車去看電影，那麼，找停車位可就是個大問題了。但在首爾，不管是在收費停車場，還是免費的停車場，都有殘疾人專用車位。實際上，殘疾人有能力開車的畢竟是少數，因此在一個經常擠滿了車輛的停車場上，經常可以見到，殘疾人停車位依然是空著的，這與地鐵上殘疾人的專座很相似。
盲人出行，盲道很重要。我留心過，首爾主要的馬路兩側人行道上盲道非常齊整，可是有一些小馬路上也確實沒有盲道。但同時，在這些小馬路人行橫道線處，無一例外，都有凸麵地磚鋪成丁字形，以作為盲人過街的提示。
無論是市區公共汽車還是郊線車，報站必須及時準確，這也是法律規定的內容，目的是方便盲人乘車。在首爾，從沒遇到過像在國內坐車時經常遇到的，過了好幾站才遲遲報站的情況。而聾啞人坐公交車，當然聽不到報站，那麼，為他們提供服務的，是車內的電子顯示板。
在我的印象中，首爾地鐵，是盲人乞討的大本營，他們背著小錄音機，在車廂內緩慢地行走，一天下來，也會有相當的收入。有一次，我還遇到過乞丐放的，居然是韓國國歌。從來沒見有人驅趕過他們。如果說盲道與電梯是有形的無障礙，那麼，這種對殘疾人的寬容，應該算是一種無形的更寶貴的無障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