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在身,痛在心······
肩頭的傷對於在刀光劍影中度過韶華歲月的她,並不算什麼,隻是心中卻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不斷湧出,腦海裏漸漸變得虛無縹緲。她在那一片虛幻中,隱隱約約看到了一雙漆黑的眸子,帶著有些溫和又似乎有些邪氣的笑意望著她,緩緩將她的手握於掌中。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仿佛很靠近,又仿佛很遙遠:“榕兒,你要記住,我在時刻惦念著你······”
師兄--!
她望著那一對眸子呼喚著,而那目光卻陡然不再溫暖,卻閃過一絲冷電,如同一把利劍毫不猶豫地向她襲來!
“啊!痛!”
肩頭猛然的一陣痛感令腦中的幻覺消失無蹤,木榕立時清醒了過來。眼前是一個薄衫緊袖的女子,火紅的長發被高高地盤起,明亮的眼眸光華靈動。
“青蝶姑娘,方才我已將你的傷處敷藥包紮好了,這幾日隻管在我故人莊靜心調養,這左肩切不可亂動。”那女子話音清脆爽朗,帶著濃鬱的荒原味道,臉上綻放的笑容宛如原野上盛開的薔薇花。
她似乎是躺在一座山洞的深處,洞內石壁上描畫著繁複的藻井圖案,邊沿巨大的石柱上雕刻著異界聖祖神像,洞頂懸掛著繁密的火炬,仰頭望去宛如璀璨星空,將原本黑暗的洞府照得亮如白晝。
木榕用手撐著床榻想要起身,一雙手臂立時輕輕將她從身後扶起。是他,他在身邊。一身青如玉石的長衫,火焰般的長發垂落在肩頭,額環上的紅寶石映襯著他臉龐的輪廓愈加溫柔而優美。
寒滄海輕柔地扶住木榕的身體,讓她靠在身側,她看著他的注視著自己的眼睛,眼神是如此真實而純粹,寫滿了憐惜和感激。她想問他們現在在哪裏,想問他們是否還有危險,但她隻是看著他的眼睛,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青蝶,沒事了。”他看著木榕微笑著,然後轉頭對著站在身後的那個女子道, “你的醫術與當年已是不可同日而語了,秀水,你所用的是什麼藥?”
“嗬嗬~少爺,秀水不經誇您又不是不知道。”聽到龍宮太子由衷的稱讚,叫做秀水的女子笑靨如花,毫無羞澀忸怩之態,“此藥內含冰片,血竭,麝香和龍膽草,對治愈外傷有奇效,明日我會再為青蝶姑娘換藥。”
秀水的話音還未落,站在他身後的一個藍衣少年笑道:“少爺,姐姐這些年勤奮修習醫術,如今在故人莊已成了人人敬重的醫師,不過,我也不差於姐姐多少!”
少年說罷從手捧的藥罐中取出一顆丹丸,遞到龍宮太子麵前,“這是紫金活血丹,請少爺給青蝶姑娘服下吧。”
接過少年遞來的那顆丹丸,寒滄海看向再次受傷的女子,眼眸是純粹的火紅色,而目光依然那麼柔和,帶著問詢的神色望著她。
木榕沒有觀察他手中的那顆丹丸,隻是回以同樣柔和的目光,緩緩地點了頭。
從來不曾有人親手喂她服藥,義父不曾,師兄也不曾。因為她是夜木城的左護法,是冷血黑暗的殺手,黑暗之淵的所有劍士,包括護法,如果在對戰中受傷,不僅不會得到同情,反而是可恥的。
每當在激戰之後受了傷,她都會忍痛在慶功宴上強顏歡笑,然後獨自回到鳳影閣,默默為自己擦拭傷口上的血痕。年複一年,她幾乎都要習慣於這樣的一種人生,而今,這個異族的男子,他願意親手喂她服藥,也許對他,這隻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卻給了她深刻的震撼,讓她的思想陡然在回憶與現實當中衝撞不休,甚至讓她以為,這一刻,其實隻是幻覺而已······但她清楚地知道,她的心,決不希望此刻隻是幻覺,決不希望!
“尹大哥,青蝶感激不盡。”木榕微微欠身坐起,任紅色的長發鋪滿雙肩。
“青蝶,不必謝我,真正救了你的是他們姐弟二人。”寒滄海淡淡一笑,邊說邊看向身後他口中的那一對姐弟,“他們是我還在家中時結識的朋友,秦山和秀水,已經分別多年,不巧竟在這故人莊重逢,這姐弟二人的醫術都不凡,方才為你療傷的醫者便是他們。”
木榕微笑著點了點頭,正欲向二人道謝,那薔薇女子卻收斂了笑容,一臉沉靜地言道:“青蝶姑娘你有所不知,當年我和胞弟在痛失雙親後,流落到了熾海邊,孤苦無依,又帶了一身的傷病,是少爺救了我們姐弟,如若不然,恐怕我們在兩年前就已葬身熾海了。”
“當年我們與少爺有個約定,分別之後如若有需要我們姐弟之時,隻需心中默念咒語,我們便隨時侍奉左右,”佇立一旁的藍衣少年繼續道,“但我與姐姐一直不曾感知到少爺的召喚,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而今為少爺的友人療傷,也算了了我們的一份心願了。”
身旁的龍宮佳少一直隻是淡淡地笑著,望著他從死亡之神手中奪回的生命,在這亂世中難遇的祥和安寧的莊園,自由地綻放。
如果他生來是為了挽救生命的,那她的存在是否就是為了毀滅生命?她與他,是為了完全不同的目的而生存的人,她與他的未來,也許終歸有一個人會敗給對方吧。
秦山和秀水離開後,偌大的石洞就隻剩她和寒滄海兩人,石壁深處,有隱約的滴水聲傳來,這裏仿佛成了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隻有他們兩人。
“青蝶······是我的錯,當初,說什麼也應當讓你留在心湖苑,不該讓你承受這樣的痛苦。”青衣的男子低垂著頭,紅色的發絲遮住了雙眸,如同火焰在眼前跳躍。
“不,尹大哥!不要這樣說!我已經不痛了,你看,真的不痛了!”
木榕忍痛抬起自己的左臂,拚命在他眼前晃動。而青衣的男子卻忽然扶住她的雙臂,凝視著淚盈於睫的她,寶石般的雙眸散發出火紅的光。
“為什麼?青蝶,你為什麼要為我擋那一劍?”
望著他眼中閃動的光華,有喜悅在木榕的心裏悄然滋生,可漸漸地,那份喜悅卻被一種莫名的憂慮所代替,纏繞於心,揮之不去。
“我······我是心甘情願那麼做的,當時,什麼也來不及想,我······尹大哥,我真的沒事。”
“青蝶你答應我,再不要做這樣的傻事,你要保護好自己,隻要你們平安無事,就算那些劍士在我身上刺上千刀萬劍,又算得了什麼?”他的目光愈來愈柔和,而聲音卻愈來愈堅定。
她開始迷惑。
他是熾海龍宮的少主,一個可以令義父都感到不安的男子,而“青蝶”,即使擁有姣好的容顏,她也隻是一個熾海邊長大的村女,像一朵脆弱的蘭花,在異界的風雨中飄搖。他為什麼,可以給這樣一個平凡的女子如此毫不吝惜的關懷和憐愛,如同一縷最溫暖的陽光,努力從烏雲之後照射而出,為這朵蘭花驅走陰霾。
如果不曾遇到這個男子,這種護佑,也許是木榕,畢生都無法感受到的吧。
“讓他們在你身上刺上千刀萬劍?不,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寧願苦的是我,痛的是我,也不想你受一點點傷。”木榕緩緩地說著,看到了他臉上拂過的那一抹震撼,“尹大哥,請你不要再說應當讓我留在心湖苑這樣的話,跟在尹大哥身邊,青蝶從不曾有過一絲悔意。”
“青蝶,你······你若不想苦的是我,痛的是我,就不要讓自己受傷。”
在幽靜的石洞深處,他的聲音帶著些微的顫抖,宛如空穀回聲。
木榕驚訝地抬頭凝視著他,洞頂火炬的光亮映照著他的側臉,蒼白而英俊,他的眼神似乎能將千古冰川都融化。
“是青蝶太無用,隻會讓尹大哥擔心。”木榕淡淡地說著,然聲音裏卻充滿了難以言表的哀愁。
“傻丫頭,為什麼要自責呢?該自責的人是我呀。既然把你留在身邊,就應當保護好你,所以青蝶,今後的日子,無論發生什麼事,隻要站在我身後就好,讓我來保護你,好嗎?”麵前的男子,他的眼神是純粹的溫暖和真誠,純澈得好似一泓清泉,潤溉了木榕原本幹涸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