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辛棄疾，又不是辛棄疾。眼前這個少年沒有“美芹十獻”中所表露出的自信與驕傲，沒有那與風雲際會中的豪氣。沉浸在被最信任的人之間血腥屠殺中，甚至瘋狂。
此時，士清混沌成一片，腦海中碎聲連響。那傳說中追隨北方起義軍領袖耿京的辛棄疾是個少年義士，而眼前這個少年失去了追隨的目標，沒有了靈魂，甚至失去了自己的記憶。他們是一個人，又不是一個人。
可是…可是…如果賭一賭，逼問他入絕地，會不會就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可以順利知道一切自己想知道的？…誘惑何其大…強迫他麵對人性的血淋淋，是賭贏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還是就此逼瘋虎子？徹底毀了他？
虎子瘋狂已極。
終於士清蹲了下來，眼淚抑製不住，掉落塵土中。活路總在一步之遙，卻總也摸不到。虎子的情感是無辜的，不應該被信任的人利用，不應該被拉到這場博弈中來。
上天把虎子送到她身邊，是不是為了看她的笑話，讓她在人性的醜惡和生存的誘惑中，掙紮選擇。看她如何一步一步利用別人感情。最後成為，隻懂得謀算人心可怕的人，就像李鳳娘那樣。士清，不要做皇甫坦說的那種人，不要利用別人的感情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她哭地異常傷心，淚水肆無忌憚地流落。哽噎中問了一句，“虎子，在你心裏，我是你什麼人？”
虎子也是淚痕一片，搖搖頭，“親人、家人、朋友。”
淚痕下的士清，躁動不安中，漸漸浮現一絲寧靜，是的，他當我是“親人、家人、朋友”。那不論如何，不論他日如何，不敢妄言他日必不後悔。隻是這一刻，絕不能把自己要麵對的苦難，轉嫁在親人、朋友身上。
士清擦了擦眼淚，把虎子摟到懷裏，又哭又笑，安慰道，“別哭了，虎子，你永遠是虎子。不是任何別的人。是我的親人、朋友。剛才，剛才我隻是希望你能成為勇敢的人，找回自己的勇敢與驕傲，信仰與理想……不要再想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我們忘記掉，重新開始。如果以後，我是說以後，再也沒有親近人之間的殘酷殺戮，以後，找一處山明水靜的地方，閑居鄉野。以後，永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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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明殿中，燭光如豆。
朱熹問道，“虎子嘴裏說了什麼？”
士清的身影映襯在燭光中，透出一層淡淡的光芒，搖搖頭，“他什麼都不知道，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少年。”
朱熹若有所思，目光炯炯注視著她。片刻，終於點點頭。“你準備如何定計？”
士清走過來又走過去，有些焦躁不安，“第一、時不我待。如果不去博，無路可走。無論如何，隻能放手一搏。”仰天輕輕歎息，侂胄，你說我做的對麼？你會不會鼓勵我？你說我謀算不周全，可我又要重蹈覆轍，死性不改了。
士清側過身，不敢看嘉王趙擴的臉，避開趙擴如潭水般深切的目光。似乎真的有些對不起趙擴，沒有盡到全力。士清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隻能繼續說道，“第二、我們不知道的信息，隻能靠推測。盡量說得模棱兩可些，”她歎了口氣，“看老天肯不肯放過我們了。”士清終於無限歉意地抬頭看著趙擴，攝嚅地說道“擴，對不起，我是說，對不起”。
趙擴一襲杏黃色的錦袍，更顯得飄逸出塵，嘴角微彎，輕輕握住士清的小手，搖搖頭，那同色的冠帶搖動，在士清臉上輕拂，有些微癢。
士清點點頭，說道，“好吧，既然如此，破釜沉舟，就如此這般定計吧。”
她忽然拉住趙擴的手，笑語盈盈，“擴，如果他日發配，有的選，挑嶺南，好不好？雖然是蠻荒瘴氣之地。可是，日啖荔枝三百顆，蘇軾老先生也是發配那裏的。楊貴妃想吃荔枝還要千裏累死快馬呢。”
朱熹皺起了眉頭，如此凶險的事，本就凶多吉少，這般定計看起更像是兒戲。這錢府世子還在說什麼不吉利的話。若不成功便成仁了，哪裏還有什麼發配的活路。
可趙擴卻笑道，“正合我意，天涯海角，與君相伴，何處不是仙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