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幾日,趙擴如消失了一般。任士清再三詢問,宮人們迷茫,搖頭說不知,不似作偽。由此,士清這才直麵“困獸之鬥”四個字。
偌大的新府邸,位於臨安城北,靠近湖岸,內有假山遊廊,春日花木,清麗怡人。錦衣玉食,高床軟枕,一應俱全。侍候的宮人成群,唯唯諾諾且絲毫不敢忤逆。
如一個精致的人偶般,一早便有人服侍,把士清打扮得漂漂亮亮。卻不許踏出府邸半步。素來閨閣的規矩,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何況是太子滕妾,身份特殊。如若露出出門意願。那群守衛宮人便誠惶誠恐地跪下,鸚鵡學舌一般重複道,“殿下吩咐,人事繁雜,出門恐不慎,娘娘病體抱恙,不易出門”。士清氣結,這絕對是變相的軟禁。稍大聲一點喝令嚇唬他們,那些宮人便涕淚縱橫地伏地,彷佛犯了天大的錯失,立刻要受罰身死一般。
在這鐵守的精致殿閣內,使出軟硬手段都無法外出。趙擴似乎下了死命令,士清一點辦法都沒有。病情也反反複複,不到半個月,便消瘦憔悴。太醫幾度問診,都說心病難醫。
便是趙擴行冠禮,也是宮人轉述得知。太子府第空曠寂寞,無甚繁雜之事。照顧士清的小宮女小蝶喜好言談,時常沾沾自喜,說得唾沫橫飛,直把心中的太子說得天上有世間無。說書一般,說那太史如何擇吉日,宗廟前有百官,排場如何浩大。有司如何祝詞,說道“酒醴和旨,籩豆靜嘉,受爾元服”等等,虧她強記了這許多不明白的言辭。又說道太子趙擴如何手執芴板三拜祖宗,跪天受爵。自此脫下七梁冠,束發簪纓,戴上九旒冕。就算冠禮成了,日後便可娶親生子等等,彷佛與有榮焉。
士清躺在病榻上,麻木被動得聽著,不喜也不憂,在這些瑣碎沉悶中,眸光漫漫褪去了靈動。世間依然在流轉,但離得好遠,彷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留在原地,不得進退的,隻有她一個人。太子滕妾的身份,應在府邸繡花養魚,每日裏梳妝修容,才是常理。自古以來每個貴族女人都是在閨閣中,如此度過漫漫一生的。滕妾?士清皺了皺眉。如此說來,日後和眾多別的女人勾心鬥角也算消遣了。
若不是走到今日這一步,士清扳指頭算了算,男子應在十五到二十歲行冠禮。若她還是永安侯的世子,此刻也應作為錢氏嫡長子行冠禮。想得遠了,又想到皇甫老道說的弟弟史彌遠,錢氏應是他作為嫡長子行冠禮。一時間思緒紛亂,小蝶的話未完,她已是神遊天外。
還有外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思緒異常混亂。僅憑趙擴一紙道平安,如何讓人安心。
錢府叔伯嬸侄可都安好?獄中的爺爺,太常寺是如何宣判的?猶記得臨走時小侄兒還牽著她的手,鬧著要買竹蜻蜓玩。沒想到,病倒而後入了太子府,已是一個月,再無見到家人的機會。
如若往日精神不錯時,士清定會咬著貝齒,說道:不聞不問。趙擴,算你狠。
精神尚可時,她也曾送信給朱熹,請他務必來府一談。可回音嫋嫋,石沉大海。
彷佛一切都改天換地。她在病榻上,忿忿遷怒,朱熹,算你也狠,沒你這個朋友。
又無可奈何,隻能等待,等待趙擴回府,給她答案。隻是這一日又一日,每一日,她都過得膽戰心驚,越來越惶恐。
又有一日,她發現會使性子的嚴蕊也不知所蹤。
如此耳目失聰,是從來沒有的事情。惟獨,趙擴一日一封平安信送達,說一切安好,說在外事忙,讓士清安養身體。
這一切太反常。趙擴在隱瞞什麼事?
心下隱隱猜到一些事情,不敢深究那最壞的答案。病榻上,那眸光漸漸黯淡,不再如往昔那般清澈。
某一日,那清貴溫雅的皇子失魂落魄站在士清麵前,士清勉勵支起身體,顫動地把能觸摸到的物件都扔了過去。撕心裂肺地問道,“究竟有多糟糕?”
趙擴不語,一臉憔悴。
“爺爺呢?錢府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