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茶:李幼謙記人散文集50(1 / 1)

第一輯:驛站惠蘭 鄰床

什麼都想有,千萬別有病,進了病房,就跟進了牢房一樣失去了自由,姓名也再不相關,代替是看不出年齡性別也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號碼,使姓名這一符號更加幹癟平淡,所以把監獄叫“號子”,大概就因為犯人都以號碼相稱的緣故。

時代的進步將醫院區別監獄更明顯,就是病人可以選擇號碼了,起碼可以選擇與你同住一室的病友,反正都是好不了死不掉的病人,隻要保持記帳卡上有銀子,大可以住到白發如霜。

十年修得同船渡,能同住一個空間,那得修行一輩子的。

大病室人多嘈雜,小病室人少寂寞,還是三人間的好。我象孟母擇鄰, 一間間病房看過去,終於看到31床是一個美貌的少婦,沒輸液的手還舉張報紙看著。33床是一個清臒的老太太靠著床架,那安詳的神態像在自家院子裏曬太陽,我立即選了當中那空著的床,就變成了32號。

鄰床的病友是優選法挑出來的,左側有書有報,供我免費借閱,病房內仍知天下事。右邊有陪聊,82歲耄耋之年的老人且有文化,能從抗日戰爭說到改革開放,思維敏捷、言談幽默,大可解除病中及治療中的痛苦。

哪床來探視的,其餘的趕緊遞板凳,哪個有好吃的,也拿出來共享,至於開關空調,電視調屏,音樂收聽,都形成了默契,和諧就是幸福,“遠親不如近鄰”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可惜不多日,我回家上網沒有回病房過夜,第二天再去,33床已經被外地來的女兒接出醫院了。左側空著床鋪,心裏也有些空蕩。後來她到醫院複查,還專門到病房來看我,戰友重逢在戰壕也沒有我們情感濃烈。不幾天,31床也說要出院了,難道就要剩下我一個人?鐵打的病房流水的病人,我就盼趕快來個鄰床。

這天中午,被扶來一個哼哼嘰嘰的女人,看她那堅實的身材、黑紅的臉龐,就有“一日三餐九碗飯”的能量,內科病人能有多大疼痛?我討厭小病呻吟,更擔心室無寧日,側翻身去,長歎一聲。那呻吟降低了分貝,然而粗糲的喘氣更添幾分恐懼。

她的家人忙著給她辦理住院手續,也沒有醫護人員來過問她,小聲然而沉重的叫喚像一根冰凍的犛牛繩,牽引著病房向地獄之門滑去。

無奈的煩惱加速了內急感,於是趕緊打鈴。想必中午值班的護士正忙著,沒人來,31床也在輸液,唉,我隻得起身自己解決問題。

正要摘那高高掛起的藥液瓶,33床發問了:“唉,唉,你,你要什麼?”“關門方便一下。”

“我來——”她呻吟著居然換成敏捷起身,我剛從床下取出痰盂,她已經關上門又翻身上床了。

等我輕鬆之後再躺倒,鄰床的舉動讓我驚惶:她五體投床,雙膝頂著上腹部,壓抑的抽泣從抖成一團的身體中發出。

她是因我關門增加病痛的嗎?我內疚了,忙探身問:“你什麼病?”她抬起頭來,一臉淚水,泣不成聲:“嗚嗚……昨天晚上疼到現在,醫生說是胰腺炎……”

這可是送命的病呀,自顧不暇還幫助別人!

她來得太不是時候了,住院部的醫生們剛下班,誰來管她?我有限的醫療知識隻能為她幹著急:“我給你倒點熱水喝好不好?”她搖搖頭,又縮成一團。

我愛莫能助,現在隻願她能減少些痛苦,哪怕她把病房叫塌。但她的聲音卻越來越微弱……正在一籌莫展,救命的醫生來了,顧主任找來同樣沒吃中飯的外科主任,就在病房裏討論,說是耽誤的時間長了,立即手術可以化險為夷。病人家屬也來了,幾分鍾後,一輛輪椅將她直接推往手術室,互相沒來得及打招呼,半小時內,鄰床又空下來了。

然而,那個平凡的女性卻留給我難忘的震撼:在自己危在旦夕時,還掙紮著幫助別人,難怪哲人說“女人是人類溫情的源泉”,自己在危難之中,本性難移的善良還能繼續發揚,舍己為人的幫助就更難能可貴了。

我在困窘中體驗到無私的情感,這也減輕了自己苦難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