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驛站惠蘭 裝玻璃的小木匠
難怪俗話說:要想一天不安就請客,要想半年不安就裝修。母親的新居安裝是我監工的,那幾個月金木水火土全方位調遣,骨頭累得幾乎要散架,終於一切就緒,就等裝紗窗安玻璃後母親就可入住,這點散活,找個小工就行。
就在黃山路上,我找到一家木工店鋪,當家的小夥子才20多歲,明目皓齒,有幾分帥氣,價格也好說,於是談定,他量了尺寸,說是一周後就行。
我是輕信之人,見他言之鑿鑿,放心大膽地等待他的光臨。誰知,兩周過去也沒人,又找了去,店裏有老婦,說他回家割稻去了。這小東西,怎麼言而無信?大約第三個星期天我終於找到他了,黑了瘦了,這種亦工亦農的生活於年輕的小夥子來說沉重了點,但他依然微笑著,說做好了,下午就可以去安裝,讓我一點鍾在新樓等著。
這回他準時了,背著工具,頂著窗架,像匹小駱駝一樣能負重。我問他一個人行嗎?他說其餘人出門幹活去了。我很慚愧不能給他幫忙,聽他自信地說不用,就到陽台看書去了。留下他一個人呯呯砰砰地敲打。
夏天的臉太多變,突然間暗下來,天不早了?我過去看,他已經在裝走廊上的紗窗了。我好奇怪,以為應該先裝外麵的玻璃,他卻說:“你不懂。”見他一笑,半張臉都是牙齒,我不再插言。
等他把紗窗裝好再裝玻璃時,我又認為他程序錯了:“應該把窗扇取下來,裝好玻璃再放上去。”他依然不屑於我的頭發長見識短,一句話把我抵到牆跟:“那麼重你來裝?”他明知我求助於他,職業自豪感油然而生。我啞口無言,看小夥子站在高高的四樓窗台上有條不紊地工作,不敢再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已經在裝最底下的兩塊玻璃,可是彎腰不行,反手不便,我幸災樂禍:小子,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看你怎麼弄?
天居然黑下來了,他也跳下來了,我以為他要打退堂鼓了,誰知他問我要長繩子,說越長越粗越好,見我拿來就往腰上栓,我問他幹什麼,他說吊著在外麵上玻璃。我嚇一跳:“你沒看要下大雨了,再說,我也拉不動你……明天再來吧。”他說:“我哪要你拉?明天還有明天的事,你家人不是急著要搬進來嗎?”他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栓好,另外一頭甩到客廳的門楣上,拉了拉,又在一個水管上繞了幾下,打了結,身子一縱,跳上窗台,影子一閃,矯健如猴,他已經把自己吊在窗戶外麵了。
天突然黑如鍋底,狂風驟起,飛沙走石,遠處的樹葉刮落下來,打在已經裝好的玻璃上,如飛蝶亂撲,這是在影視中事故爆發前夕才有的鏡頭啊,我心驚膽顫,連聲呼喚,要他馬上停止趕緊進屋,他一聲不啃。
我走到窗前一看,見他雙腳蹬在牆壁上,兩腿幾乎與牆麵成90度,整個身子還在搖晃,房間也呈現出地震前的預動了,我三魂掉了兩魂半,趕緊打開電燈,見門楣仿佛也晃動起來。怕它承受不了拉力,一把拉住繩子,把自己吊在室內門前……窗外大雨傾盆而下,天地一片混沌,隻是默默地呼喚“上帝保佑……”
突然,繩子一鬆,我頭腦一片空白,以為人掉下去了,剛一屁股坐到地上,黑影閃進窗口了,小夥子頭發貼在額上,衣服貼在身上,落湯雞一般,吐出一嘴釘子,一邊解繩子一邊笑道:“我說怎麼繩子緊了哩。好了好了,我該回去了,給把傘吧。”我明知這傘有去無回了,還是為他的安全回屋而欣慰,將一把新傘遞給了他。他把那兩扇裝好玻璃的窗戶關上:“這就好了,不掃雨進來了。” 燦然一笑,這才離去。
過了幾天,我路過那家木匠鋪門口,他突然追出來:“那天在你家拿的傘!”撐開一看,是我的,隻是上麵破了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