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茶:李幼謙記人散文集56(1 / 2)

第一輯:驛站惠蘭 捏糖人的小夥子

我曾經見過一個捏糖人的小夥子,他的絕技讓人歎為觀止,他的逃跑讓我至今遺憾。

那年,我在一所子弟學校當校長,兼畢業班的作文輔導課老師,眼看他們聰明伶俐的一個個孩子,卻寫不出一篇有血有肉的文章,我心急如焚,把上午最後一堂體育課也奪過來為他們“加餐”。他們沒得到通知嗎?打鈴後我進了教室學生還差十來個,幹什麼去了?

班長說:“都在校門口看捏糖人!”

真是膽大妄為!我到要看看是哪幾個學生。

“校長來了——”是誰一聲吆喝,門口的一堆孩子如麻雀歸林飛進學校了,隻剩下一個瘦精精的小夥子,全神貫注地投入在他的創作之中。他左臂摟個草把子,左手端一隻裝有各色糖塊的小盤子,盤子下有微微的小火,拇指一推,一小格子顏色就對準下麵燃著的火苗,那糖片刻就被烤成糖泥,他右手捏起蠶豆大的一團粘到根篾簽上,兩指一拉,就變成兩條穿紅褲子的腿,再用一丁黃色糖泥對接上端,輕輕一揉,就成了身子,安上一粒粉紅小豆成了腦袋,從那身上拉出兩小條來扯長,一條彎彎地向上一搭,一條曲曲地向下一拐,再待一根細小的白棍架上後,一個手搭涼棚金雞獨立的孫行者就活靈活現地盤踞在“草山”上了。

與其為伴的,有衣裙生風的仙女,有憨態可鞠的阿福,有威風凜凜的關羽,還有惟妙惟肖的動物、瓜果等等,帶著果糖的明透與甜香,真算得上是色香味形具備的微型雕塑,不用說孩子,連我也被他精妙絕倫的手藝迷住了。

問他多少錢一隻,他才正眼看我,靦腆地說,糖人1角,其餘的5分。我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錢包,主意來了:“我這班學生每人買隻一角錢的糖人,不同樣的做得出來嗎?”他飛快地瞟了我一眼,驚異的亮點在釉黑的眸子裏閃了一下,立即答道:“半小時就做好了。”我附加了一個條件:“你得到教室裏去,根據每個學生的要求現場做,好讓他們寫觀察作文,行不行?”“行……”見他的回答有些遲疑,我又補充了一句:“等會我以零售價批發你的糖人,這種好生意你到哪裏找去?等著,到時候我讓學生來叫你。”

果然,我回到班級一宣布,老師花錢給他們買糖人,還讓人到他們座位旁捏給他們看,到時候拿著糖人寫糖人,作文也不難了,孩子們像過年要放鞭炮了一樣高興。他們以前所未有的乖巧聽完我狀物審題的要求,也不過十來分鍾,我讓班長去叫他,說沒見到人,再讓剛才看他捏糖人的同學去找,也說連人影子也見不到了,我不信,自己出去看,隻有大馬路上的車來車往,我又是失望又是惱怒又是困惑:他不是答應我的嗎?為什麼要失信於我再讓我失信於學生?是怯懦害怕了?是嫌煩不願意?難道還有更好的生意?這個疑團我至今難解。

多少年過去了,在飽經了世態炎涼後,在一次偶然的冷遇中,我突然想起:捏糖人的小夥子突然離去,是不是因為我居高臨下的傲慢?如果當時就邀請他進校坐坐,再倒杯水給他喝喝,說不定他是不會走的吧?我們,往往在施恩式的邀請中怠慢了人,傷害人也在不經意之間,我不再怪他了,隻怪自己得罪了一個民間的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