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茶:李幼謙記人散文集56(2 / 2)

那個跳樓的女孩

我已經掛第六次電話了,往那陌生的農村,找小G。

接電話的都不是她,電話那邊,不是孩子說聽不懂,就是老人接電話說她不在家,再就是說我說的聲音小……最後,直接找到她母親,卻說小G在嬸嬸家。問她幹什麼,答:“她還能幹什麼?什麼也不能幹。”“她沒成家嗎?”“那樣,怎麼成家?”“今年多大了?”“都29了……”

對話中聽出,似乎母親也在嫌棄女兒,那姑娘錯了嗎?不該抗暴?不該跳樓?不該活著?不該有氣節?

認識小G,在一次會議中,省報王編進門來,說他送報紙給一個被采寫姑娘的,發現報到處有我的名字,於是來看看我。我問他報紙寫的什麼人物,他歎口氣說:“她真漂亮,可惜……”

接過報紙,一個燦爛的笑容定格紙上,扭頭甩發,嬌憨嫵媚,王編連連說:“你看看,是不是可惜?這麼好個姑娘,跳樓後癱瘓了……” 似乎聽說過這事,她是跳樓的那個?我心也從四樓沉下。

一看報紙,說兩年前小G進城裏打工,一天晚上她宿舍闖進個歹徒,姑娘為反抗強暴,奮不顧身從樓上跳下,大難不死,但尾骨神經損傷,腰部以下失去知覺,成為一級傷殘。

多剛烈的女孩!我到會場一眼就看見了她,嬌小瘦削,深陷在輪椅裏,果然有一張生動的臉,典雅、淒美、無奈。我很容易接近了她:“當時你在四樓啊,跳樓時你不害怕?”她搖搖頭:“當時隻想擺脫那家夥,來不及害怕了。”我輕輕問:“現在後悔嗎?”她突然挺直了身子:“被他糟蹋了才後悔哩!” 鐵骨錚錚的抗暴少女果然非凡,我肅然起敬。

就憑她的模樣與機靈,從事 “三陪”一定輕鬆且來錢,她選擇了繁重而待遇低下的車間工作,本身就把精神看得比物質厚重,在邪惡勢力麵前,更把尊嚴與清白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卻有人譏笑她是“賠了身家性命去保貞節牌坊”。

盡管,在強暴麵前,一個弱女子反抗的份量微乎其微,可她用自己的倫理支配行動,寧願抗暴而死,也不願意受辱地活著,沒使流氓的陰謀得逞,產生了巨大的社會影響,起碼讓壞人的得逞落空,免得施暴者再次禍害別人,也給社會一個警示:作惡者必將受到懲罰。這是一種力量,這是一種生活方式,這是人格的崇高價值。

但是,反抗的代價是怎樣的不能承受之重?跳樓後半身不遂,凶手沒有賠償能力,一關了事,小G走著出去躺著回家,生活不能自理,家中無人時,她連飯都吃不上,具體到生存問題一籌莫展,不知王編怎樣抓捕到她燦爛笑容的。我給她出主意:開個出租書店,動員大家給你捐贈書。她沉鬱的雙眸陡然明亮了,收好我給她的電話地址,對我燦然一笑。

可是,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她的信息,一次次電話,總也聯係不上,現在才知,她的生活沒有一絲改變。小G母親的一聲長歎,如灌鉛的法碼扯住我的心。

姑娘用英勇的情操使自己的存在光輝燦爛,這樣的女孩不應該忍受地獄的苦難,但神聖悲壯的跳樓後,生命的痛苦就隻能在躺臥中度過?姑娘,誰能拯救你的目前與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