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茶:李幼謙記人散文集57(1 / 1)

第一輯:驛站惠蘭 大個子の發屋

不過年不逢節,沒發財沒當官,大個子卻突然回鎮了,回到他土生土長的江邊小鎮上。鄉親們都覺得奇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鎮上的小夥子幾乎都到大城市打工去了,他怎麼反而回來了?

他小時候就死了父親,埋葬了病死的母親後,家裏的日用小百貨給堂兄當了幾個錢,把家門一鎖就走了,既沒說到哪裏去,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那一走就是五六年,誰也不知道他在外麵幹了些什麼。

若說衣錦還鄉吧?他似乎還是那麼樸實無華。若說他葉落歸根吧,老年人掐指算了一下,過年他才滿二十六,正是在外麵好玩的年齡,回鄉幹什麼來了?

別人問什麼他都隻是笑笑,卻請了木工瓦工,自己親自指揮,收拾起臨街那兩間小屋:開兩扇大窗子、刷綠了半截牆,地麵鋪上了大理石。

“布置新房了吧?”

“新娘還不知在哪兒哩!”大個子露出滿嘴白牙,邊笑邊掛出一張招牌,白底紅字,就是有個字叫人認不得:“大個子……什麼發屋呀?發什麼?”

“發財!哼,那麼容易?”隔壁賣煙酒的長發妹上過初中,不屑地扁扁嘴,“還臭撰日文哩!”

除了那個“の”字,明明都是中文嘛,待街坊們看見轉椅、烘發器什麼的運到了,門口又墩了個長長的不斷轉動的彩條長筒子,終於明白大個子要開理發店了,惋惜、責難、輕視、同情,唾沫能把小屋漂起來:“大城市不住回小鎮來,吃錯藥了?”“鎮上發廊都有兩家了,人家生財靠的是美女!”“到外麵混幾年,就學這麼門手藝……” “一米八的男子漢去擺弄女人腦袋,呔!”

大個子隻是笑笑,牙齒白燦燦的。

大個子受笑嘛,哪怕顧客是剃胎毛的嬰兒,他也樂得像彌勒佛。理發的見他彎腰駝背累得難受,主動要求坐高點,他一連幾個哈哈:“沒啥沒啥,隻要你們坐得舒服,我就要練練職業姿態。”他那燦爛的笑容,使小屋充滿陽光。

除了笑,大個子的手藝不錯啊。僅僅男人,他就能給人報出平頭、毛寸 、板寸 、亂碎、摩西根頭 、刺蝟頭 、爆炸頭 ……女人發型他卻不說波波頭、沙宣什麼的型號,隻以國際影星的名字說話:“你要燙英格麗褒曼的發型?還是要理金喜善的發型?”

他哪來那麼些愛好?他愛文學,男女老少都能在牆邊的書架上找到喜愛的讀物,等多長時間也沒人會感到寂寞;他愛音樂,他的音響效果特別好,光為聽幾隻名曲,大家也願來坐一陣;他愛攝影,牆上掛的大照片是時髦街坊燙發後的英姿,竟比電影明星的玉照更引人注目;他還愛花,窗台上不時更換一盆盆月季、海棠、石榴、茉莉……,姑娘們全都相信他能把自己打扮得跟鮮花一樣美麗,趕著趟兒來理發。連長發妹也忍痛割愛,剪去馬尾辮,由大個子給她理上了蘑菇頭,當人們誇她更迷人時,她卻指著門聯說:“嘿,真還不是吹牛哩!”

“頭等服務,頂上手藝”的門對子在陽光下熠熠閃亮。張裁縫說:“你們知道‘大個子の發屋’是什麼意思麼?就是大個子在屋裏發財了!”

於是,想發財的人們摩肩接踵來取經,大個子什麼也不說,隻對中堂上那鐵字橫匾憨憨地笑,上麵是幾個赫然大字“和氣生財”,人們便恍然大悟了。

以後,打工在外麵的青年人回來得多了,開店的辦廠的,鎮上小區也建起來了,大個子與賣煙酒的姑娘結婚了,新房就在鎮上的向陽小區裏,有182平方米。他的發屋也擴大了,不用說大家也知道,兼並了隔壁的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