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金成之!隻見金成之頭不抬眼不睜地“嗯”了一聲,小保姆悄然退下去。
金成之抬起了眼皮,反複打量了李成華一陣子,眉開眼笑地走過來,拍了拍李成華的肩膀,又親自給他倒上一杯水,說:“小李啊,你來城裏打工,怎麼不跟我打聲招呼,讓你受委屈了。”李成華忐忑不安地看著這個肥得跟豬一樣的老家夥,真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金成之看到李成華滿心狐疑的樣子,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接著又說:“你是青江縣老虎坳村李老栓的兒子吧?”李成華不禁暗暗大吃一驚,他對自己的情況居然了如指掌,有些木然地點了點頭。
金成之長歎一聲,“這個老李頭啊,兒子在城裏工作,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他啊,還是那個倔脾氣。”李成華聽金成之的話,好像他跟父親挺熟的,自己怎麼從來沒聽父親提起過他?李成華試探著問:“你認識我爸爸?”金成之臉上掠過一絲苦澀:“豈止認識,他是我們家的恩人哪!”
“恩人!”這下子更讓李成華陷入雲山霧罩裏了。
金成之頓了頓,講出了一段辛酸的往事。
二十三年前的一天夜裏,金成之突然被一夥戴著紅袖章的人帶走了。事後得知,金成之有一個在國外的姐姐來了一封信。這封信被紅衛兵中別有用心的人查獲了,給他扣上了一個裏通外國的罪名,當成賣國特務給逮捕了。這對於結婚不久的金成之夫婦來說,真可謂是禍從天降。後來,雖然查無實據,但是像他這樣有“汙點”的人,也是重點防範對象,金成之夫婦很快就被注銷了城市戶口,下放到塞北的青江縣老虎坳村。
金成之的妻子下放後的兩個月產下一個男孩。塞外的早春依然寒風料峭,母子倆瑟縮在茅草屋裏,沒有人送一斤雞蛋,半斤紅糖。由於缺乏營養,奶水不足,兒子整天哭鬧不停,母子哭成了淚人。金成之也無計可施。
離她們不遠,住著李老栓兩口子,他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毅然地把金成之三口接到了自己的家裏,並騰出最溫暖的炕頭來讓她們睡。當時,李老栓的老婆也有一個三個月大的男孩,由於金成之妻子的奶水少,李老栓的老婆就經常用自己的奶水接濟他們的兒子。在李老栓的老婆精心照顧下,他們的兒子長得很健康,也很招人喜歡。
那時,生產隊正在修大壩,金成之每天都要出工。有一天,隊長兒子邀他在外麵喝酒,他喝醉了之後,就睡在別人家。隊長的兒子便悄悄地潛入金成之家,想來個“偷梁換柱”,嚐嚐城裏女人的味。當金成之的妻子發現時,他已經上炕了,妻子雖然盡力反抗,但還是被他強暴了。
酒醒後的金成之回到家時,一切都晚了。憤怒的金成之抄起斧頭,向隊長的兒子的頭部打了過去,那小子當場就昏了過去。當時以為他被打死了,為了活命,金成之夫婦連夜出逃,把兒子托付給了李老栓兩口子。
沒想到那個隊長兒子的命真大,居然沒有死。“主犯”已逃走了,再說隊長兒子幹的又不是啥光彩事,這事就不了了之了。可是禍不單行,一年後,金成之的兒子得了肺病,那年月,農村缺醫少藥,李老栓夫婦雖然盡全力搶救,但也沒有挽留住孩子的生命。後來,政治氣候有些變化,他們才得以回城。
最後,金成之又歎氣說:“你爸爸就是那種倔人,我後來找過他幾次,想幫幫他,他死活也不肯接受。說什麼沒有帶好我們的兒子,已經對不起我們,不能再麻煩我們了。可這怎麼能怪他啊!”
李成華像在聽天書一樣,聽著金成之的回憶,他對金成之說的將信將疑,父親可從來也沒有向自己說起過此事,可看金成之的樣子又不像在說謊。如果不是從骨子裏對當官的沒有什麼好印象,李成華倒是覺得,金成之對自己來說不像是一個位高權重的市長,而更像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
李成華仍然有些疑惑地問:“金市長,你早不幫我,晚不幫我,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幫我啊?” 金成之苦笑了一下,深邃的目光中透出一種悲哀,說:“我也是剛剛知道你在城裏的。”繼而又語重心長地補充道,“小李啊,在出租車公司裏,好好幹好你的本職工作,多賺點錢,孝敬孝敬你爸爸。別的事,千萬別多管,這個社會很複雜,有些事並不像你表麵上看到的那麼簡單。” 李成華低下了頭,金成之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
李成華離開時,金成之拍著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以後有什麼困難盡管到這裏來找我。看在我與你父親交情的分上,如果你想幫你金叔一把,那你金叔我決不會虧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