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的孩子漠然地穿過走廊,童稚臉上無甚表情,眼中隻餘冷冷戒備。
兩邊綠樹掩映,藤蘿繞著廊柱蜿蜒而上,日光透過縫隙點點灑落,琉璃簷瓦閃現光暈。四周寥無人跡,寧靜無聲,偶有鳥雀撲楞著自樹間掠過。
那小小身子、瘦弱的、寂寥的,隻是急步走,頭不轉,眼不抬,四周一切,於她隻是不存在。
穿過拱門,繞過池塘,走到後園,漸漸傳來笑語聲。孩子腳不停,依舊沉默地走。
笑聲愈近,便見桃花圍成的空地上,幾個年歲不一的孩子正追逐著一枚彩色繡球,鬧得好不歡暢。
看到孩子走近,笑聲突然止了,其中最年幼的一個五歲孩童,睜大眼骨碌碌盯著她看,其他孩子望她一眼後便若無其事地繼續玩鬧起來。近處的幾個婢女仆人卻似不曾看到她般,各自撿些瑣事交換互娛,眼神偶爾落在一群玩耍的小主子身上。
——這個突然出現的孩子,並未引起任何關注。
孩子垂下頭,靜靜地自眾人麵前走過。桃花樹下,粉紅的花瓣紛紛揚起,繽紛落英。一片桃花觸到孩子長而翹的睫毛,顫動下,貼著紅潤的唇飄落於地。孩子睫毛抖動,眼珠轉了下,緊抿的嘴角泄出一絲笑意,竟燦過桃花。於是仿若死寂沉悶的湖麵,忽然一陣清風拂過,碧波蕩漾,楊柳依依,花落如雨,一切都生動起來。
“小姐姐,你來和我們玩呀。”一道稚嫩的嗓音響起,刹那萬物俱寂,眾音皆消,風止無聲。
不知誰拿著的繡球,不小心跌落於地滾到了孩子的腳邊。那個孩子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笑,如花瓣委地,消散無痕。隻是站定,垂著頭,安靜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走過去,不滿地拉住年幼孩子的手,“柔柔,我們玩就好了,幹嘛叫她啊。”說著瞥了眼近處的她,八歲孩子的眼裏,居然有那麼清晰的厭惡。
“可是……”大大的眼睛閃著困惑,卻不曉得要怎麼說。她來舅舅家裏,都是和表哥表姐們一起玩,可是那個小姐姐,從來沒有和他們玩過。
“好了,好了,快午膳了,都洗了手去膳廳,不要惹娘生氣。”年紀最大十二歲的孩子畢竟要懂事些,拉了弟弟的手要走。
“球還沒撿呢。”剛才不小心滑落繡球的孩子,指著那個孩子的腳下,怯若蚊蠅的說。
一時眾人都看向那個球,卻是誰也沒有動。又一陣風起,歎息般卷著落花而去。
孩子抬起頭,清秀的小臉上淡淡的沒有表情,定定地看了遠處一眼,複又低下。靜立片刻,然後,跨過那隻繡球,如來時一樣向著前方走去,仿佛其間不曾停過,仿佛一直在走,不曾停留。
自始至終,沒有看任何人一眼,對那隻滾到腳邊的繡球,也沒有,看上一眼。
看著那遠去的背影,年幼的孩子覺得有些委曲,扯了扯十二歲孩子的衣袖,軟軟地問:“穆影哥哥,那個小姐姐為什麼不跟我們玩?她是誰呀?”
穆影才要回答,旁邊十歲的女孩眉一皺,驕蠻的話語猶帶稚氣,“管她是誰,反正跟我們沒關係,才不要和這樣的人住一起。那樣的臉,看著就討厭!”
孩子終於在一處僻靜的園子裏停了下來,這裏是府裏最偏僻的地方,白日裏也少有人來,而整座園子,不見任何建築,除了幾株稀疏楊柳跟幾塊大石,就隻有眼前寬大如鏡的湖。湖水很清澈,因為每天有人來打掃的緣固。孩子走到一株柳樹底下,坐在一塊石板上,那石塊光滑如眼前鏡湖一般,顯是常有人在此坐臥。
天空是春日暖陽,時有輕風拂過湖麵,帶起點點枊絮。孩子靜靜坐著,望著湖麵出神,一陣風過,掠起額前的幾縷發絲。
“今天爹爹看我一眼了哦。”孩子忽然對著湖麵輕輕開口,聲音裏有一絲絲雀躍歡喜,然而此時四處無人,卻不知她是在對誰說話,“今天我從客廳前走過,爹和娘都在,爹爹向外麵看來,看到我了,他沒有馬上不看呢,有多看我一些時間哦。可是娘沒看見了,娘在跟那些人說話,她不知道我來了吧。”孩子自己說著安慰的話,極力扯出一抹笑,“你要高興啊,爹爹看到你了呢。還有剛才,一定是姨娘家的表妹,她叫我一起玩哦,和他們一起玩哦,還對我笑——她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