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第一個叫我一起玩的人呢,那個漂亮的東西就是繡球麼?滾到我的腳邊來,就在我腳下呢。其實我想撿的,就算不能和他們一起,我也想幫他們撿起來,拿在手裏一下下也好。
“可是,我知道,穆仙不會讓我拿,她會不高興的,娘喜歡她,我不能讓她不高興,要不然娘就——更討厭我了。
“今天我看到桃花開了,很漂亮的,風一吹就落啊落啊的,到處都是花呢。可惜這裏沒有,看不到,不過也有這種白白的花哦,也很漂亮啊。
“昨天穆宇惹娘生氣了,因為他爬高高的樹,娘要打他,他就哭,爹爹來哄,娘不準。穆宇比我大啊,我都不哭了,我從來都不哭,也不用爹爹來哄呢。
……
孩子望著湖麵一直說一直說,聲音小小的,仿佛稍大聲便會讓湖裏那個人影消失無蹤。她低著頭,注視著水裏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麵容,那樣清瘦蒼白的臉,一雙眼睛大的驚人。當她說到高興處時,那雙眼睛便會流露出喜悅的神情,當她有些失望時,那雙眼睛便會寂然許多。
她將幾天來自己做過的事看到的事全都說了,然後便再也找不出可以說的話,其實每一天每一天,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少得可憐,最開始時還可以說她頭發長長,手短夠不到,所以自己找來剪刀絞了;衣服破破,她學會了用針線來縫;有人忘記叫她吃飯,她到廚房裏找到饅頭自己熱熱。她每學會一件事的時候,都是很開心的呢,看她這麼乖這麼能幹,爹娘一定認為她比哥哥姐姐要懂事,不用老是要娘在旁邊講做這個做那個,所以——所以就總不用對她說什麼了吧。
那幾個人,她明白自己似乎是要叫哥哥姐姐的,可是穆仙不讓她那樣喊,所以以後,她也隻叫她穆仙啦。穆影、穆仙、穆宇,這是他們的名字,娘也是姓穆,可是為什麼穆仙有時候會叫自己“姓奚的”?要不然就是“喂喂喂”的喊。她知道爹是姓奚啊,爹不是穆影他們的爹,所以他們才要姓穆不姓奚的麼?
可是,她如果姓奚,那叫奚什麼了?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啊?
孩子睜大眼睛注視著湖麵,那湖中的倒影也同樣睜著眼睛看她。孩子坐著一動不動,更無一絲辛苦,可見這樣的靜坐對她來說已經是很習慣的一件事了。
日漸西移,掛在天邊的霞光一點一點褪了下去,那湖邊小小的身影,便在這落日餘暉中被拉得老長,投射在湖麵上仿佛與之融為一體。當最後的一絲霞光消失時,水中的影子已開始模糊不清了,湖水也開始泛起寒氣。能讓人誤以為化做雕像的孩子終於動了動,伸出手,輕輕一觸水麵,那本已模糊的麵孔便碎作千萬片。
“我要走啦,你先跟我說再見哦。”
還是那樣孤寂的身影,默默穿過拱門長廊,偶有人經過身邊,卻像是全商量好般,當作不曾看到這個孩子,而她也已習慣。
低頭默默走路的孩子忽然停住,抬頭向前方望去,那裏燈火通明,無形的威嚴從沉重的大門散發而出——那裏平日重門緊鎖,今日大門卻開了一絲縫隙。
孩子著魔般看著,更如中了邪似地一步步靠近。
那裏,是娘的寢居,平日宮裏的人都不能隨意進去,連穆仙他們也不能隨便亂進。孩子從微開的縫隙側身進去,隻看到空蕩蕩的一個大廳,八根柱子直立,頂上吊著巨大的宮燈。然而,卻不見半個人影。
她朝裏走了幾步,有些害怕。要是被娘發現了,一定會罵她的吧。可是,這裏是娘住的地方啊,想看看娘平日住的樣子,這樣的誘惑令她強壓下心中不安,再往裏走去。
走到一扇門前,她試著推了推,居然很容易地推開了,躊躇半響,她還是放輕了動作一步步走了進去。此時聽到隱隱的人聲,好像是——爹爹跟娘的聲音啊。
她頓住,臉上又是歡喜又是害怕的神情,小小的眉皺得死緊,最後一握拳還是決定繼續前行。緊咬著嘴唇對自己說:隻要看一眼,看一眼她就走,絕不讓娘親發現。
再踏過一扇門,重重簾幕之後,燭火搖曳,女子的聲音帶著深刻的怨毒偏又是極溫柔的語調。她驀然渾身發冷,如置冰窖,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