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雪31(1 / 1)

一歲一枯榮

我對植物的熱愛是遠勝於動物的。這可能與動物更具有欺騙性有關。視覺上同樣美麗的動植物在嗅覺上就不盡相同了。可想而知麵對發出各種氣味的動物我們甘願喪失嗅覺時是怎樣的情景了,而大多植物散發的清香總令人難以忘懷。我不太喜愛動物還有一個原因是動物們似乎更加弱肉強食些。事實上,隻要有生命的東西都會如此,比如植物也會爭奪陽光空氣土壤,然而誰又能在意到一株草的爭奪呢?

曾經和這座城市一所被人遺忘的博物館為鄰。因為少有人來,館前的野花野草野菜們恣意地野起來。它們自由地伸展總能使我想起一句詩:“想想草的一生,我們有什麼理由不茂盛?”這些植物們在陽光下散發的氣味讓我想到幼時在平原上與草一起相伴的日子。一群群靠米汁和人的體溫長大的羊羔在返青的河岸邊撒歡,黑黑的羊屎蛋散落在土壤裏,一場雨過後,草更加茂盛起來。

最茂盛的草長在瓜地裏。地肥勁大,瓜才甜。瓜藤四處蔓延,草也瘋長起來。冬日喂牛羊的幹草大多是瓜地的草曬的,這當然是瓜季下市以後的事了。莊稼地的草要一棵棵割來,總是沒有很多。後來在江南丘陵中生活時,我頭一次發現草長之勢,滿山遍野,高過人頭。到了秋日,竟然付之一炬,這對於曾背著筐在平原上尋尋覓覓許多年的我來說自是心疼萬分。這一山草讓全村的羊來吃都吃不完,我曾對母親說,她很高興,大概是覺得我沒有忘本。

沒有忘本的事我常做。上中學時回老家,能幹的依然是割草。莊稼地裏的草更少了,我曾通過這一現象歌頌過分田到戶後的農村喜人景象,這篇作文竟然還獲得全學區作文競賽第一名。直到今天,我對自己有如此的觀察力深為自豪,顯然現在這種能力大大下降了。

割草時,我一直在尋找母親提到的那種叫灰灰菜的植物。六零年,我什麼都吃過,母親總是這樣開場。要是有一把灰灰菜,你小姨就不會餓死。母親一直對她最小的妹妹在那一年的冬天餓死深感悲痛。那個冬天,村裏死人是最多的,你小姨脖子細得像根線,似乎馱不動顯得很大的頭。她的眼睛很大,活下來肯定很好看。我私下認為是因為餓瘦的緣故眼睛才會很大,因此並不能由此推斷四歲了卻沒有力氣走路早早夭折的小姨的美麗。記得那時對吃草根啃樹皮的英雄紅軍很欽佩,因此,母親的敘述使我產生一種遙遠且不真切的感受。直到此刻,我都無法對這一切給一個恰當的解釋。

那種被稱作可以救命的灰灰菜綠得發黑,背麵顏色則淡些,邊緣呈鋸齒形狀。母親說,那時拔起來顧不得擦把土就塞進嘴裏。我仔細地嚼了一片葉,一種涼絲絲略帶異樣的澀味便出現了。然而,我依然無法理解它何以救命。那一晚,我尋找過的各式各樣的野菜野草野花彼此重疊交合,幾乎一閉眼每一株植物生長的背景和姿勢就會出現在我麵前。

十幾年後,在菜市場,我看到了那種叫灰灰菜的植物,那時它已經成為很受歡迎的時令菜了。我每次都要在攤前佇腳,看那些菜在討價還價中易主。母親也常買來,總是說這菜營養豐富,勸我們多吃。隻是她已很少再提自己就是靠這些野生植物活過來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