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朝老人張張嘴,卻什麼也沒說。
男孩再一次纏起老人,“我還想看爸爸的照片。”他說。
老人終於火了。“信不信我揍你?”她在男孩的屁股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男孩大哭起來,“我要看爸爸!你為什麼不讓我看爸爸?”“跟你說過爸爸走了!”“我知道他走了,他去哪兒了?”“信不信我再打你一巴掌?”“你打!你打!爸爸說過要給我買一隻毛毛熊的!他不會扔下我走的!”“你想知道爸爸是怎麼走的嗎?你想知道是不是?”老人的眼淚終於淌下來,“好!我告訴你!”
“你不要這樣!”男人急急地阻止老人。他低下身子,看著男孩,“爸爸剛才還在,和我在一起。不過你來之前,他坐上汽車走了。他得趕著去掙錢,給你買更多玩具。過些日子,他還會回來找你。毛毛熊他給你買了,讓我捎給你。”男人打開那個鼓囊囊的旅行包,從裏麵拿出一隻很大的毛毛熊,遞給男孩。“你看,是不是?”
畢竟是小孩子。男孩看到毛毛熊,就樂了:“我就知道奶奶在騙我!我就知道爸爸不會忘了我!”
老人不安起來。“這個,值很多錢吧?”她指著毛毛熊問。
“沒事。我買給孩子的。他早想要一隻毛毛熊,一直沒給他買。後來他……病了,就給他買了一隻,讓他日夜抱著。想不到醫生沒能……把他救活。現在他不需要了……”男人強忍著淚,淚卻還是滴下來。
老人重重地歎口氣。“什麼病?”她問。
一輛汽車在候車室門口停下來,正是男人等的那一班。男人站起來,拿起癟癟的旅行包,朝門口走。走了幾步,他停下來,轉過頭,對老人說:
“他沒得病。假期來旅遊,死在這兒了。是被炸死的。在半山腰的守林房,桃花亂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這裏沒有山寺。這裏隻有桃源。
桃源隻是村子,散落漫野桃花之間,就像淺紅的宣紙上滴落的幾點淡墨。姑娘低首垂眉,羞立於一片桃紅之間,人麵紅比桃花。其時,一翩翩少年手提長衫,與姑娘相視而笑。少年說,又一年了。姑娘說,又是一年。少年說,你一點兒沒變。姑娘說,你也是。少年說,一會兒,我就得走。姑娘說,知道。姑娘淡綠色的羅衫在微風中輕輕飄舞,繽紛的花瓣很快迷住她的眼睛。少年英俊魁梧,玉樹臨風。臉龐如同刀削,長衫好比旗幟。
是他們第二次相約。第一次,也是這片桃林。少年持一把紙扇,對紅吟詩,姑娘就笑了,忙拿手去掩,那手,卻白晳得幾近透明。乍暖還寒,怎用得上紙扇?少年裝模作樣,少年是裝模作樣的書生。
就這樣相識,就像崔護在長安南郊的那段往事。少年知道那段往事,他也希望給自己留下佳話。於是他為姑娘留下紙扇,又偷偷帶走姑娘的芳心。
第二次相約,少年仍然一襲長衫,隻是手中不見紙扇。正是日落時分,紛亂桃花之中,他與姑娘的臉,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春意盈然,到處都是踏青的行人,陽光如同流淌的金子,空氣好像彌散開來的蜜。少年問,明年我還來麼?姑娘側過身子,袖子掩住了嘴。桃花人人可賞,公子為何不來?說完,扭身走向桃林深處。她的身子很快掩進一片桃紅之間,少年的目光於是變得癡迷淩亂,做一個打扇動作,卻忘記手中已無紙扇。
第三年,第四年,少年依然來此賞花,姑娘依然到此守候;第五年,第六年,少年依然一襲白衫,姑娘依然一抹長裙;第七年,第八年,少年的目光焦灼不安,姑娘的表情起伏難定;第九年,第十年,少年一點兒點兒老去,棱角分明的下巴上長滿胡須;姑娘也不再年輕,後甚至綰發成髻。兩個人隔著紛亂的桃花,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