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官人
官人兩位,一姓田,一姓衛。兩位都是廠長,田是正,衛是副。工廠不大,集體企業,生產釣魚竿。舊廠房滿足不了新形式需要,春天的時候,工廠就遷到了市郊。那裏山清水秀,鳥語花香。
卻離市區太遠。因為太遠,職工們上班就很不方便。運氣好的,坐一路公交車,半小時後也就到了;運氣不好的,中間就得轉車一次或者兩次。離廠最遠的職工,上班和回家,都得坐兩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很麻煩。
衛廠長就跟田廠長商,能不能買輛廠車接送職工。田廠長說廠子剛搬遷,哪有閑錢?衛廠長說可是工人們實在太辛苦了。田廠長說那也沒有辦法。要不給他們每人每月補助一百塊錢?衛廠長說那還不如買一輛廠車。田廠長說可是廠子實在沒有錢呐!衛廠長說要不先貸點款?田廠長把頭搖得很堅決。他說,肯定不行!
兩個人爭執起來,誰也不肯讓步。最後,田廠長無奈之下,隻得同意了買廠車,並且把事情交給衛廠長去辦。當然沒有貸款,隻從財務撥出一點點錢。衛廠長用這點錢買了兩輛二手客車,又雇了司機,廠車就開起來了。
卻並不順利。那兩輛廠車幾乎天天壞。即使不壞,速度也比公交車還要慢許多。工人們怨聲載道,好幾個入寧肯坐公交也不肯乘廠車。幾個月後,田廠長招開了職工代表大會。他問你們願意乘坐這樣的廠車,還是願意每人每月補助一百塊錢?職工們自然願意選擇補助一百塊錢。於是田廠長當場拍板,從此以後,每名職業到了月底,都可以多領一百塊錢交通補助。至於那兩輛廠車,田廠長說,先閑著吧,總比天天送錢給大修廠強。
衛廠長還有話要說,田廠長就拍拍他的肩膀說,我看了看,你買的汽車,都快到報廢期了。便宜沒好貨,以後注意些。他的話幾乎把衛廠長頂一個跟頭。
工人們月月領錢,心情舒暢。他們認為田廠長真是為職工著想。
年關將近,工廠有兩件事要辦。一是縣裏要評先進企業,選出三十家候選單位,魚竿廠榜上有名。這就需要工廠在剩下有限的時間裏,有一個新的形象;二是工廠要進行民主選舉,重新選廠長。偏偏這時產品銷路出現問題,田廠長和衛廠長天天忙得不可開交。
那天下班後,田廠長跟衛廠長商量,要不咱也整輛廠車接送職工?衛廠長說廠子財務很困難,現在咱們要把錢用在刀刃上。田廠長說可是職工們實在太辛苦了。衛廠長說他們每個月不是有一百塊錢交通補助嗎?田廠長說那也不如買輛廠車好。衛廠長說可是實在沒有錢呐。田廠長說要不先貸點款?衛廠長說我認為這件事還是應該放一放,現在產品銷路是件大事。田廠長當時就火了,他說我認為職工生活才是大事。這事我已經決定了。
田廠長就去銀行貸了款,一下子購買了四輛豪華客車。職工們坐上去,一個個樂得合不攏嘴。後來田廠長再一次召開了職工代表大會,問每個月的交通補助該不該收回來。職工們當然全力反對。田廠長大手一揮說,那就先不收回了!
幾天後,工廠果真被評上了縣先進企業。有人說,那四輛豪華大客車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又幾天後,工廠進行了民主選舉,重選廠長。田廠長和衛廠長都是候選人,結果自然是田廠長再一次當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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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娘趕集去了,她把大慶關在家中。大慶也想去趕集,可是娘不讓。娘說小孩子趕什麼集?三跑兩顛的,早晨吃那點飯不全都顛沒了?娘說你在炕上別亂動,盡量少鑽茅坑,實在憋受不了再去,這樣最省糧食,糧食多金貴啊。娘說你在家裏等著,如果供銷社有賣冰棍的,就給你買一根。娘說你爹晌午要回,看好鍋裏的菜團,你爹回來要吃。娘說都記住了嗎?大慶說都記住啦!娘你千萬別忘買冰棍。大慶看娘用缺了齒的木梳蘸著豆油,把頭發梳得又光又亮。那木梳上積滿黑色的灰垢,放到鼻下聞,又酸又臭。
娘捏著五分錢,從集東轉到集西,從集西再轉回來,再從集東轉到集西,手裏還是五分錢。娘把五分錢捏到滾燙,燙得她幾乎捏不住了。娘把錢換到另一隻手,手指肚上,就留下一個清晰的印痕。那印痕中間寫著五分,周圍有飽滿的麥穗環繞。娘看看麥穗,咽一口唾沫,歎一口氣。
大慶兩手托腮,坐在窗前想爹。爹被大隊派去修水庫,娘說他晌午能回。大慶覺得爹越長越像爺。爹的胡子都長出來了,爹的皺紋似乎比爺的還深。這時柴門嘎吱一聲,大慶伸長脖子,卻沒有看到盼望中的爹。來人叫橫財,大慶叫他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