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九寨溝(2)(1 / 2)

記住這樣幾個海子的名字:天鵝海,箭竹海,熊貓海,然後路過,悄悄地看,悄悄地拍照。沒有語言。不是因為疲憊,因為詞窮。看不見天鵝。隻看得見箭竹。熊貓在看得見與看不見之間。無論你去過這些海子多少次,無論你在它們身邊停留過多久,也隻能是路過。它們因為完美而無法攜帶。大師若敢在它們身上用詞,也必定是敗筆。所以至今除了幾個古代的神話與傳說,九寨溝並未有任何經典的文字——敗筆倒屢屢皆是。

五花海是處子的,又是少婦的。它的純不是單純,而是多樣複合的純。少婦的豐饒來源於被耕耘,五花海的豐饒則來源於自營,像經曆青春期的少女。沒有人能分清五花海有多少種顏色,雖然看上去主調隻是藍和綠。不知藍綠裏又融了多少種顏色。僅能直覺到,說不出。五花海真的像一個神奇的調色池,但作畫的絕不是人間的什麼畫師。達·芬奇不是,梵·高、塞尚、莫奈不是,達利、畢加索更不是。所調之色也不是我們熟悉的顏料。有顏料的元素,又遠遠不止那些元素,且不是單一的調和,時時刻刻都發生著天然的融合。生物喀斯特是主料,天光、雲彩、清風、融雪、富氧、鳥聲缺一不可。重要的是永遠的孤獨。千百萬年的孤獨。為孤獨煉就。我總是著迷於對孤獨的想象,一位女子的孤獨,或五花海的孤獨;女子的孤獨多少有一點悲淒,怕她一個人不能完全承擔,五花海的孤獨則是完美的,在永恒的時間裏沉澱,或者遭遇幾個輪回。

誰是第一個走進九寨溝的人?誰又是第一個看見五花海的人?一定有這麼一個人。她是一個牧羊女?他是一個獵人?或者是一個在戰亂中走失的人?探究這樣一個問題讓我身心愉悅。很顯然,我願意做那個人,趕著羊群,抑或背著獵槍,在一個雨霧蒙蒙的午後誤入九寨溝,誤入五花海。五花海正躺在初秋的老虎嘴下麵,長裙包膝,享受著她的孤獨。我沒敢驚動她,她的色彩讓我恐懼。難以名狀的色彩。她的後頸,她的肩胛骨,她的複含了無數種神秘元素的水腰……雨霧一綹綹升起又沉落,那輕曼,那嫋娜,那潮濕,你盡管去想——如果你是一個不乏想象力和情商的人。

或許五花海才是沃洛色莫。不過,我更情願把沃洛色莫當成是第一個看見五花海的人。她在五花海裏梳頭、洗臉、濯腳。

珍珠灘瀑布和諾日朗瀑布之間的鏡海是很容易被忽略的。這個忽略不是遺忘,而是視而不見。不是它太平靜太明淨,就是它恰巧處在兩個審美高潮之間的疲軟地帶。剛目睹了珍珠灘和珍珠灘瀑布的激烈,又渴念著諾日朗。我在早晨、午後和傍晚三次路過鏡海,給予它的愛意還真是有幾分疲軟。它的身軀過於修長、豐腴,眼眸又過於平靜,它要真讓人留連往返,一定得有肉欲的蠢動或者精神的玄念。我坐在鏡海的岸邊,把目光從遠山收至它的眼眸,繼而發絲和下頜。我經曆了太多的視覺與想象的唯美的冒險,漸漸對身體的衝動不感興趣。我把殘存的一點興趣給了鏡海下邊的灌木叢、灌木叢裏的水磨房——它們讓我的視線有依。

樹正群海是九寨溝最有女性生殖意味的一組海子。那些不規則延伸在海子裏的灌木會帶給人太多的直覺——已經不用想象。而那些被灌木叢分隔開的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海子,多麼像我們原初的出生地,或者我們幸福的伊甸園。它真是伊甸園。它的灌木叢也流溢著藍藍的水。漾水在暗處偷偷吻它因豐滿而下垂的野果的時候,快感驚動了每一處地方。不明事理的冷水魚竄出水麵,被我們看見。它們是世界上最快活的魚。它們是構成伊甸園的分子,且從伊甸園分離出來享受。我想說樹正群海是神女的溫柔之鄉。那些灌木也是最快活的。它們參與了這溫柔之鄉的創造,並幸運地留了下來。這也是忠於。像岩石於山脈,流水於河床,愛情於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