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寨溝可以是藏人傳說中的男神達戈與女神沃洛色莫的戀情所造。開天劈地的造山運動和幾乎等同於靜止的生物喀斯特沉積活動是達戈戰勝魔鬼獲得愛情的全過程。海子是沃洛色莫失手打碎的寶鏡。花草樹木則是兩個熱戀的年輕人遺落的體毛。大熊貓、獐子、藍馬雞是東方密林之神亞拉伊覺送給的賀禮。一個人傍晚路過蘆葦海,沒準就會遇見沃洛色莫。她在已經枯黃的稻子一樣的蘆葦背後。她的頭發也像蘆葦——在夏日的晨風裏飛揚的青翠的蘆葦。她的肩胛骨,她的後頸窩,她的在搖曳的蘆葦裏時隱時現的後腰。
九寨溝,想象裏的衝動要遠比親眼看見的多而強烈。一個完美主義者是不適宜去九寨溝的。尤其是一個熱愛旅行的完美主義者。完美真的隻能在想象裏,就像傳說中神的愛情。隻有想象裏的九寨溝才是那麵不慎被打碎的寶鏡的碎片,才是你一個人的九寨溝。然而,我這個完美主義者卻去了三次九寨溝。三次,想象力幾乎下降為零。而今九寨溝能讓我想到的,僅僅是與九寨溝無關的楊煉早年那首《諾日朗》和容宗爾甲唱遍大江南北的那支《神奇的九寨》。它們已經與想象無關。
因了九寨溝,無論岷山有怎樣的雄壯,它也是女性的了。無論海拔5588米的雪包頂如何張揚岷山的雄性,也抵消不了九寨溝賦予它的雌性。在我看來,九寨溝的水包含了女性全部的色素;水量足以暗示女性全部的經血和體液;而水姿,則是女性嫻靜、潑灑、奔流多種氣質的外化。嫻靜是主流,潑灑僅僅在海子間的銜接處,而真的激情飛揚也隻是在為數不多的幾個瀑布,且必須是在降水豐沛的年份和季節。比如珍珠灘瀑布和諾日朗瀑布。海子一個接一個,其間有神秘纖柔的灌木叢過度。微風拂過水麵,逐生漣漪,盡顯女人的小心情、小情感,小感覺。有風力超出微風的,水麵便有漣漪豎立,細浪凸現,像我們看見的貝克漢姆時髦的發型之一種。但海麵之下深沉含蓄,有積澱。海子間的灌木叢非常類似女性私密處的前沿。時而幽暗,時而透爽,隱秘之處幽泉暗湧。所以要說,九寨溝是岷山最為性感的地帶。蘆葦海,樹正群海,長海,五彩池,五花海,熊貓海,箭竹海,珍珠灘……多麼像處子的花蕊——各式的處子各樣的花蕊。尤其樹正群海,怎麼想怎麼像,怎麼看怎麼像。
在正午的烈日下看長海,長海什麼都不是。她太明確了,像一個毫無遮攔的女人體,喪失了可供我們臆想的元素。雨霧裏的長海一定非常的美,它的邊際和水麵都會因了不確定而讓我們幻想。有限的輪廓隱埋在水霧裏,給予我們無限的錯覺。美總是在錯覺裏存在。我想象雨滴打在長海的肌膚上,它的肌膚生出一個個小窩兒,而風又隨即將窩兒撫平。雨滴變成雪花,水霧變成積雪,肌膚輕度冰凍,皚皚的雪從湖邊一直鋪向山峰。倘若隻是深秋,雪一點不厚,冰也很薄,整天,我們都能在空氣裏感覺到雪融的氣息,甚至聽見聲音,聞見氣味。殘秋一點點顯露,裝點著長海。那樣的時候,我們想起的便是老來依舊風姿綽約的女人。
五彩池最似沃洛色莫打碎的寶鏡的碎片。隻是那碎片也是由水做的,水之碎水,所以落在叢林依然圓滿。我認定五彩池的水裏溶了若幹沃洛色莫的眼淚。她打碎的是達戈贈予她的寶鏡,便等於是打碎了她自己的心。一個人在清晨路過五彩池,很可能還會看見沃洛色莫低泣的側影。她的肩胛骨和鎖骨凸出得厲害。她已經有些憔悴了。接過達戈遞過的寶鏡的時候,她的身子還是非常豐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