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3
陌生的客人
近來發生的一切都不能使村民心頭的恐慌得到撫慰。人們毫不懷疑在客棧聽到的“黑暗之口”發出的警告隻是個開始。尼克被無形的手擊昏了,為他的冒犯和莽撞已付出了代價,如果再有人做類似的嚐試的話,難保不會遭到同樣的懲罰。所以這個警告是向所有人發出的正式禁令,無論誰再試圖冒犯都會有性命之憂。如果尼克成功地進入了那座圍牆,或許他再也不能活著出來了。
於是強烈的恐懼彌漫了維斯特、烏爾幹甚至擴散到整個希爾河穀地區,人們不再隻是議論什麼,而是逃離此地,有幾家吉卜賽人已經搬走了,他們永遠不想回來了。城堡變成了鬼怪和惡人的大本營,這是平民百姓所不能接受的。但惟一能做的是遠走他鄉,除非匈牙利政府決定發兵摧毀這個外人很難進入的魔窟。但是喀爾巴阡城堡能被人的力量輕易摧毀嗎?
6月的第一個星期裏,沒人敢冒險走出村子,甚至連地裏都不敢去。鐵鍬最輕的挖掘聲會不會召來某個居於地下深處的鬼魂呢?犁地時,犁上的鏟頭,會不會使一群磷火怪或者半狗半女人的吸血鬼從土中飛出呢?種下玉米種子的地方,會不會結出魔鬼來呢?
“這也難說不會發生。”牧羊人弗利克用毫無疑問的口吻說。反正他是絕不會再把羊群趕到希爾河河穀的牧場去了。
村民們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莊稼完全荒蕪了。大家都關緊門窗待在屋內,柯爾茲老爺不知怎樣才能使他管轄之下的那些人包括他自己在內恢複信心。毫無疑問,惟一的辦法是到科羅斯瓦去,請求當局出麵進行幹預。
城堡的煙囪又冒過煙嗎?冒過,通過望遠鏡看到過好幾次了,煙與漂浮在奧加爾高原的霧氣混雜在一起。
夜半時分,雲彩呈現出被火映照出來的桔紅色嗎?……是的,據說能看到城堡上空閃耀著火光。
那種把帕塔克醫生嚇得半死、使維斯特人恐怖的吼聲,在普利薩森林外還能聽得見嗎?……是的,雖然隔得這麼遠,至少西北風帶來的可怕吼聲在山穀的回聲中悠揚不絕。
甚至有人戰戰兢兢地說,大地似乎也在晃動,仿佛喀爾巴阡山脈遠古的火山又複活了。但是維斯特人也自認為他們所見所聞中存在著誇張的程度。但不管怎麼說,不可能再在這樣一個充滿危險的地方居住是肯定無疑的,這一點人們都有同感。
自然金瑪阡客棧至今仍無人光臨。流行病專科醫院也受到冷遇。沒人膽敢跨進門檻,因為沒有顧客,喬那斯正考慮是不是該關門時,兩位旅客的突然到來改變了處境。
6月9日晚上,8點左右,客棧外麵的門閂被人取了下來;可因為門從裏麵也閂上了,打不開。
已經回到頂樓歇息的喬那斯聽到響聲趕忙跑下樓來。即盼望有顧客光臨,又擔心這位顧客是某個麵目猙獰的鬼魂,他會毫不猶豫地把他們拒之門外,也拒絕給它提供食宿。
於是他先沒有急著開門而是隔著門問話。
“誰呀?”他問。
“住店的。”
“是活人嗎?”
“活得很舒坦呢。”
“真的?”
“我們一直好端端地活著,尊敬的老板,但是如果你現在狠心地把我們拒之門外的話,我們可就會變成餓死鬼了。”
喬那斯一咬牙,拉開門閂,那兩個人便越過門檻走進屋內。
他倆進屋首先便是每人定了一間房,他們計劃在維斯特住一天。借著燈光,喬那斯仔細地打量著陌生的顧客,看模樣像是在與人做生意。那金瑪阡真的是時來運轉了!
兩人中年紀較輕的那位32歲左右,高挑個,有一張尊貴英俊的臉龐,黑眼珠,深褐色頭發,修剪得很精致的棕色胡子,他流露出一副憂鬱而又高傲的神態——顯然是位紳士,像喬那斯這樣閱曆豐富的老江湖是不會看走眼的。
他問貴客在他的旅客登記本裏寫什麼名字時,年輕的紳士說,“弗朗茲伯爵和他的仆人羅茲科。”
“籍貫?”
“克拉佳瓦。”
克拉佳瓦是羅馬尼亞國的一個重鎮,它與喀爾巴阡山脈南部的特蘭西瓦尼亞地區相毗鄰。
弗朗茲是一個羅馬尼亞後裔,喬那斯一眼就看出來了。
仆人羅茲科大約40歲,長得高大而健壯,蓄著濃密的八字須,豎直堅硬的頭發,行動像個軍人,他肩上背著個軍用背包,手中拎著個輕便旅行箱。
這就是年輕的伯爵所有的行李,他像個地道的旅行家一樣漫遊世界。這從他的打扮可見一斑——一件披風卷成卷搭在肩上,頭上戴一頂輕便太陽帽,穿一件帶腰帶的短上衣,腰帶上串著他那把瓦拉幾亞匕首的皮鞘,綁腿密密地直打到他那肥厚大底的靴子上。
這兩位旅客正是大約10天前弗利克在出迎尼克時通往山裏的大路上碰到的。那時他們主仆正往雷特亞紮山去,觀賞過摩洛斯的鄉村內景。翻過大山,來到維斯特歇息一天,然後再去兩條希爾河彙合的山穀看看。
“你有幾間空房?”弗朗茲問。
“兩間——三間——不,四間——伯爵要多少間都有。”喬那斯回答說。
“兩間足夠了,”羅茲科說,“但兩間必須相鄰。”
“這兩間行嗎?”喬那斯邊問,一邊指著大廳尾端的兩間房子。
“確實不錯,”弗朗茲滿意地說。
顯然現在喬那斯不用害怕這兩位顧客是幻化成人形的妖魔了。年輕的伯爵是赫赫有名的貴族,是深受老板們歡迎的人物,也許這會使金瑪阡東山再起。
“這兒離科羅斯瓦有多遠?”伯爵問。
“50英裏左右,如果你們走那條經過彼特森尼和卡爾斯堡的路的話。”喬那斯回答說。
“難走嗎?”
“是的,非常難走,依我的小小看法,伯爵最好歇息幾天……”
“有什麼吃的?”弗朗茲打斷了他的話。
“稍等,半個鍾頭後您就可以吃到與您相配的伯爵式大餐了。”
“我隻要酒、冷肉和麵包再加點蛋就行了。”
“好,我這就照做。”
“越快越好。”
“馬上就來。”
喬那斯正準備往廚房去,突然伯爵的提問使他不得不站住——
“你這客棧裏好像沒有多少顧客啊!”弗朗茲問。
“對——剛才還多呢,這會都走了。”
“可此時正是人們喝酒聊天的時候啊?”
“是,往常是,現在維斯特人都早早關門睡覺了,對他們而言已經有些晚了。”
但他避口不談為什麼沒有顧客上門。
“這村裏總有三四百人吧?”
“可能有這麼多吧,先生。”
“那我們從大街上走過來時怎麼連個人影都沒看到呢?”
“那是由於——今天——哦,今天是星期六,您也清楚——一星期中的最後一天是——”
多虧弗朗茲沒繼續追問,否則喬那斯真不知該如何作答。誰也不願讓喬那斯把真相講出來。如果兩位貴客知道了,豈有不拔腳走路的道理,那不是自斷財路嗎?
“但願那聲音不會在他們在大廳吃飯時響起來!”喬那斯一邊忙一邊暗自禱告。
很快,弗朗茲要的那些食物就擺上了幹淨的餐桌。伯爵先生坐下了,仆人也坐在對麵,跟他們平時旅遊時一樣,香甜地吃起來,酒足飯飽後他們各自回房休息。
因為弗朗茲和羅茲科吃飯時說不了幾句話,喬那斯一直無法插嘴——這令他有些悻悻然。弗朗茲看上去沉默寡言。至於羅茲科,喬那斯早就看出別人是無法從他嘴裏得到任何有關他主人家裏情況的。
所以,喬那斯隻能向他的客人說聲晚安。爬上頂樓之前,他把屋子認真地檢查了一遍,忐忑不安地豎起耳朵聽了聽客棧內外哪怕最細小的聲音,然後自言自語說:
“但願那該死的聲音別打擾了他們的美夢。”
這一夜總算平安度過了。
第二天一大早,村裏的人就都知道了客棧裏住了兩個陌生人,一時都好奇地圍在客棧門前。
弗朗茲和羅茲科還沒起床,一天的徒步行走使他倆十分疲憊。他們很難在7點或8點之前醒來。於是圍觀者等得不耐煩了,可他們中誰也不敢走進大廳去叫醒兩人。
8點時他倆起床走進大廳,沒有發生出乎意料的事情。人們發現他倆在客棧裏走來走去,接著坐下來共進早餐,所有這一切都使人覺得像往常一樣。
喬那斯一邊在門前向眾人解釋,這次光臨金瑪阡客棧的是羅馬尼亞最古老家族之一的貴族弗朗茲伯爵主仆,一邊邀請老主顧再次惠顧小店,因為隻要你高興進去坐的話,有如此高貴的人物做伴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柯爾茲意識到他應起到帶頭作用,便大著膽向前邁了一步。猶豫到9點鍾左右,柯爾茲才決定挪進屋內,後麵緊接著是哈默德、弗利克和另外幾個人。而帕塔克呢,打死他也不會再到這兒來了。
“去喬那斯那兒!”他發誓似的說,“哪怕他每次倒找我兩個福林我也不去,絕不去!”
必須說明,這裏麵還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柯爾茲法官之所以願意進入客棧,一方麵是好奇心的驅使,想和弗朗茲伯爵結識一下;但關鍵是另一方麵這關係到自身的利益。
弗朗茲伯爵和他的仆人做為過路人,他們就有義務交納借路稅。大家不要忘了這些稅金將要溜進誰的腰包。
柯爾茲上前寒暄過後,委婉地講明了規矩,弗朗茲盡管略顯詫異,但還是立刻交了稅。他接下來要求法官幾人一塊落坐喝幾杯,這麼屈尊的請求讓他們受寵若驚。
喬那斯快速把地窖裏最好的酒端上來,後來進來的村民們也要了自己的酒。畢竟是老主戶了,盡管出了些小誤會,但相信很快金瑪阡客棧又會顧客盈門了。
付過借路稅後,弗朗茲想知道這種稅金的收益怎樣。
“並不是很理想。”
“外地人很少來這裏嗎?”
“的確不多,”柯爾茲說,“但這確是值得遊覽的地方。”
“我也有同感,”弗朗茲讚同道,“我就發現了好幾個景點,站在雷特亞紮山頂看去,我特別喜歡希爾河河穀東側山村的景色,還有你們村後麵連綿起伏的群山。
“伯爵,這些的確很美。”哈默德教師說,“但還有一個地方可謂錦上添花,那就是巴林峰……”
“可能沒有時間去了,”弗朗茲答道。
“一天時間都用不了。”
“可能,但我要到卡爾斯堡去,而且明早就出發。”
“什麼!”喬那斯以他最親熱的語調插嘴說道,“伯爵想這麼快就離開我們嗎?”
他多麼希望客人能在客棧多住幾天。那會對他大大有利。
“不行,必須走,”弗朗茲伯爵回答說,“況且,我在維斯特待那麼久有什麼好處呢?”
“請相信我,維斯特村非常值得遊客多住段時間。”柯爾茲老爺說。
“可看來並不常有人在這兒,”弗朗茲說,“主要原因可能是沒有什麼可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