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泥囊中羞澀又想要糧,左說右說終是說不攏,張獻忠決定暫停談判,改而邀請不沾泥茶館聽報休閑。
卻說羲生報采取評書白話文風,遣詞造句類似《水滸傳》《三國演義》等評話,比朝廷公文更加通俗易懂。可畢竟是幹巴巴的時事評論,總不如評書故事深入民心,半文盲張獻忠對此感觸尤深。張獻忠做過吏員做過邊兵,以前隻曉得恨卻不知道該恨誰,待聽了羲生報有理有據辯論,一時感覺醍醐灌頂明白了許多世事緣由。然而大量貧寒出身饑民,因為無官府裏當值切身體會所以不明白背景,聽了時事評論憤罵奸臣當道,卻往往罵錯方向甚至罵錯人。張獻忠苦思數夜想了個辦法,第二日提著火銃請來幾名說書藝人將時事評論改編為短小評書故事,把遼餉賑災數字等矛盾激化展現。
綏德縣說書式時事評論宣傳,事實證明效果不錯,尤其是一幫大字不識的百姓,最愛聽說書人嬉笑怒罵講解天下大事。
羲生報半月一刊,故事內容又少,說書人講解當期時事完畢,閑餘時間大抵用來回溯前期往事。張獻忠與不沾泥抵達茶館時,說書藝人剛講完第二期故事《楊鶴鎮撫慶陽,勸賊回家等死》,轉而回顧起第一期《洪承疇計殺王子順,崇禎帝龍顏大悅》。不沾泥走進茶棚,聽到洪承疇姓名忽而一怔:“延綏巡撫洪承疇,不是講三國水滸?”
張獻忠笑說:“就是延綏巡撫洪承疇,台上說的是大奸臣洪承疇殺害王子順好漢的故事。”
不沾泥呆了呆,依稀憶起去年他跟隨王子順、苗美逃竄韓城白水之間畫麵,好久沒聽說王子順消息了,他被洪承疇殺了?不沾泥靜靜坐下來,聽著說書人一會兒講一會兒唱一會兒評,將王子順慘死宴席的故事娓娓道來,並繪聲繪色描繪出楊鶴貌似心善卻庸碌無能,洪承疇殺伐果斷屠殺降民等等形象。
不沾泥越聽越驚,越驚越怒,忽的站起衝向說書人:“你都聽誰說的?”
張獻忠反應更快,竄起身抱住不沾泥:“莫急,莫急!”
不沾泥呼呼喘氣稍稍冷靜,紅著眼睛追問張獻忠:“洪承疇殺降之事是真是假,誰說的?”
張獻忠說:“吳甡彈劾杜文煥,洪承疇殺降、朱明天子罵殺之良是,都是朝廷公文奏章,你若不信,可逮幾個文官拷問。”
不沾泥揚起眉頭:“你們怎麼得來的朝廷公文奏章?”
張獻忠說:“想想糧食,俺家將軍連糧食都能千石萬石弄來,還應付不了一群昏庸文官?三五兩黃金,一兩石糧食,就能買通衙門書佐雜役抄來一份。”
不沾泥聞言更加茫然。
繼而不沾泥忽而臉色劇變,一邊走出茶棚一邊大聲疾呼:“馬,俺的馬呢!”
張獻忠攔住不沾泥:“老哥,你這是……”
不沾泥截斷張獻忠話語,說:“張隊,俺回河曲。”
張獻忠訝然:“糧食還沒談呢?”
不沾泥搖頭苦笑:“事到如今,俺也不瞞你。官兵延綏鎮糧價一石六兩,河曲糧食更貴更少,兄弟們餓都餓暈啦,怎與官兵對殺?秦晉三十六營裏,俺與滿天星都沒力氣跑了,也不想跑了,今番來綏德就是試著能不能求來一批糧食,若糧食足夠,就繼續堅持,如果求不來糧食,那就索性降了官兵。說實話,今兒若與你談不攏,明兒俺就降官兵了!”
張獻忠臉色微變。
不沾泥繼續苦笑:“張隊你莫怪俺不講義氣,兄弟們實在沒辦法了!今兒聽了洪承疇殺降一出戲,曉得了洪承疇如何狡詐,俺再餓再苦也絕不憋屈冤死。總之,改日再向張隊致歉。”
不沾泥唯恐張獻忠問罪,說罷匆匆離去。
張獻忠目視不沾泥馳馬遠去,不喜不怒,仿若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張獻忠身邊一名少年護衛,敬佩讚道:“竟真如卒副所料,不沾泥果然心懷叵測,欲降官兵又來我綏德,陰險狡詐如甚!既知不沾泥狼子鬼心,卒副何不即時將他拿下,械送膚施問罪?”
張獻忠不屑冷哼一聲:“匹夫而已,殺之無益,且留他去惡心洪承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