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六月底,上海提前出梅,從此告別潮濕的天氣進入難耐的炎夏,已經兩周不和他聯係的聶予棠突然打來電話,他剛壓抑不住喜悅地喊了聲“砂砂”,就聽見手機裏傳來低低的嗚咽聲,他的心一緊,忙問:“砂砂你怎麼了?”
她不說話,就一個勁兒地哭著,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你和江布爾拜談過了?他怎麼說?”已臨近畢業,再不談妥局麵會對她很不利。
一聽見江布爾拜的名字,她哭得更傷心了,他問了半天愣是一言不發,看不到人他心裏發慌,直接說:“到我這兒來,立刻,馬上!”
她哭成這樣想必是非常傷心了,那小子到底說了什麼讓她這麼難過!
顧承冉在家裏坐立不安,焦急地轉了幾圈後,用水潑潑臉就拿了鑰匙出門,一口氣跑到地鐵站,汗水已經沁濕了襯衫,鼻梁上的眼鏡都快架不住了。他站在出站閘機那裏等著,每一波人流過來都急切地張望,半個小時後聶予棠低著頭出來,雙眼泛紅,盤起的頭發都有些亂了。
一看到他小姑娘嘴一撇就要大哭的樣子,他忙搖頭:“乖,到家裏再哭好不好?”
牽著她的手慢慢往小區的方向走,剛從冷氣充足的地鐵裏出來,她的手指細柔纖軟帶著絲絲涼意,要是平時能這樣握著他的心跳早就加速了,可現在他隻想盡快了解事情的前因後果。
她果真很聽話地到了家裏才哭,被他按在沙發上坐下,麵前擺了一杯水、一盒紙巾,他做了個開始的動作,她的眼淚立刻就下來了,簡直和水龍頭一樣。
女孩子梨花帶雨的樣子很可憐,盈盈淚珠綴在瑩白泛紅的皮膚上,隨著她的抽泣聲緩緩往下巴上滑,她在壓抑,沒有嚎啕大哭,沒有歇斯底裏,說明心裏已經想明白了。他硬生生按下給她擦眼淚的動作抽了幾張麵紙給她:“說吧,怎麼回事?”
“他,要和,我,分手……”
她哭得說話都斷斷續續,這句話卻很有分量,他有種終於等到了的感覺,表麵卻依舊不動聲色:“原因呢?”
他並沒有聽見他們分手的消息就眉飛色舞,最重要的是原因,他要知道他們是否完全沒有了複合的可能。
“我上次,吃大肉被他知道,了,他說我肯定平時,也經常吃,大肉。”說完她委屈地看了顧承冉一眼,因為她平時吃的豬肉大都出自他的手。
顧承冉挑挑眉:“繼續。”這隻是□□,絕對不是真正的原因。
她喝了一大口水,總算說話順溜點了:“他知道了我爸爸是漢人……”
他的眉頭深深擰起:“漢人怎麼了?”突然一個激靈,“你的名字,一看你的名字就該知道你爸爸是漢族的啊,難道你……”
聶予棠整個人已經縮成了一團,聲音小得像蚊子:“我告訴他我叫阿依蘇魯,沒說我叫聶予棠。”
怪不得,這才是她沒有跟著去哈薩克斯坦的原因吧,一旦去使館辦簽證,訂購機票,名字的騙局就會被撞破。他還真沒想到她居然能撒這麼一個彌天大謊,和江布爾拜談了快一年的戀愛,連真名都沒告訴過人家,他開始替江布爾拜喊冤了。
當一個人突然發現女朋友連名字都是假的,能不覺得被欺騙被算計嗎?往日的親密一下子變得全然陌生,分手是必然的。有的人眼裏揉不得沙子,其實他也是這種人,卻對她一次又一次忍讓。
他很生氣,盡管她騙的不是自己,可騙人這種下意識的行為不是那麼容易改正的,之前有,之後肯定還會有:“你為什麼要撒謊?難道沒想過今天這種局麵嗎?”
一個是學生,一個是公司職員,身在不同領域沒有交集,江布爾拜也不可能想到去看一看她的身份證,她騙起人來倒是得心應手。
“我,我知道我做的不對,可是這是我第一次碰到那麼多族人,在青海的時候我根本交不到朋友。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小時候總是有人欺負我,上漢族班的大部分都是漢族,我這個長相他們也討厭,老是罵我哈薩、二轉子,還有……”她抿了抿嘴唇,盯著幾乎見底的水杯,嗓音裏帶了點苦意,“好不容易到上海來,沒有人知道我的事,我就想著隱瞞了名字能多認識幾個Kazak,反正也不是經常見麵應該沒關係的,誰知道會認識江布爾拜呢,他,他如果知道我是個二轉子就絕對不會和我在一起了……”
說著說著雙手又捂住臉,顧承冉沒想到又聽見她這段不快樂的童年往事,心髒也跟著抽了抽:“你說清楚,二轉子是什麼?”
她仰起臉,睫毛上綴著幾顆淚珠,隨著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就是不同民族通婚生下的孩子,會被人看不起的,尤其我還取了漢名,人家都不當我是Kazak。”
真是極端狹隘的民族主義,他從沒見過哪個漢族人會嫌棄民族間通婚,而到了某些族那邊竟成天理不容的事了。
他真想說咎由自取,為了讓族人接受,就隱去自己有一半漢族血統的事,就那麼不願意跟漢族扯上關係嗎?明知道他們排斥所謂的二轉子,以為用個假名就可以蒙混過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