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薩:迷藏
1
她從小就是這樣的姑娘。
五歲的時候因為想吃罐頭,裝作生病,被媽媽識破伎倆並一番數落,於是自己一個人偷偷躲到溝對麵的山上,坐在村裏彩虹家的梨樹上,摘下一朵朵雪白的梨花插上羊角辮,遠遠看著對麵坡上自己家的窯洞,她看見媽媽忙進忙出地燒火做飯,全然沒有注意到此刻她的閨女因為她的“不重視”,決定消失了。小小的腦袋裏蘊藏著強大的執念,直到太陽快要下山,她看見媽媽從窯洞裏出來,下了坡,到處找她,步子慌亂中踩掉了鞋,她還是固執地坐在樹上,她是要懲罰這個忽視她的女人的,後來彩虹跟媽媽告了密,媽媽找到樹下,她才驕傲的從樹上下來,於是那個晚上她吃到了罐頭,心裏皎潔地笑著。對,她從小就是這樣的姑娘。
2
這是我跟他在一起一年又一個月以後,是他跟他前女友分手十個月以後,是的,這場三個人的戀愛談得我筋疲力盡,終於熬不住了。
這天中午懨懨地從床上爬起來,電腦裏還放著未播完的紀錄片,桌子上是喝殘的酒,一看見酒杯又忍不住幹嘔了起來。厚實的窗簾裏跳進來熱烈的陽光,刺向胸口那隱秘的疼痛。昨天是同事結婚去鬧洞房的,我不記得怎麼就把自己喝醉了,又是怎麼回的家。
拿過手機,看到有十幾條未接,都是他打來的,那個讓我想起來都牙根癢癢的叫林暢的男人。我努力爬起來,看到床頭櫃上放著一杯清水,還有胃藥。我笑笑,這麼多年,對自己的照顧還是這麼悉心,笑完眼淚就出來了。
隻因一直得不到照顧。
昨天本來是極平凡的一天,太陽沒有從西邊升起,雲南也沒有地震,日本也沒有侵占釣魚島,我照舊上班,手機響了,跳出來一個讓我怔怔的號碼,電話是林暢的前女友白葉打來的,開口就擲地有聲地斥責道,顏可,你還要糾纏他到什麼時候!
3
我起床吃了胃藥,大大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吞咽下,周身終於覺得暖和了起來,連心口都被燙了一下。翻看手機裏林暢發來的十幾條信息。
你在哪裏?21:37分。
跟誰在一起?22:12分。
你是不是跟別人上床了?你為什麼不聽我的電話?23:49分。
……
我就笑了。
起身,背包,出了家門,外麵陰天,雨綿綿地下個不停,心裏更是濕嗒嗒了起來。開車去機場的路上打電話給航空公司,隻要求給一個能盡早飛的航班,於是我拿到了一張去拉薩的機票。
4
“顏可,我一直以為是你死賴著林暢不放的。沒想到是我跟他談了兩年,你跟他談了一年半。”
昨天下午,白葉見了我以後開門見山地說道,那個時候心裏都涼了,哈根達斯的冰激淩化了,流在盤子上,我不知所措地拿著勺子繼續碾碎,碾碎。
這個時候手機響了,林暢打來的。電流聲裏,林暢親昵地溫柔道:“寶貝,下班我們去吃哈根達斯吧。”我開著免提,兩個女人對視笑笑,我說:“好啊!”
5
飛機降落在貢嘎機場,太陽就那麼毫無遮攔地投在我的身上。明晃晃的,心事被照得無處躲藏。我站在那裏,等著機場大巴,身邊站了一個光頭的男子,著實無聊,便調侃道:“你站遠點,晃得我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光頭不作聲地拿個帽子戴在了腦袋上。我撲哧就笑了。
從機場去到拉薩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他們坐同一排座位,得知他叫WAYSON,離異,獨行,36歲,沒有計劃和目的地,來拉薩流浪,同我一樣。林暢打電話過來質問道:“你昨天晚上去哪裏了,為什麼一直不聽電話,今天早上為什麼又關機,你到底幹嗎去了?”視頻的那邊還是我愛的那個樣子,挺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卻再也看不到心裏。“你在哪裏,是在大巴上嗎?”
“小子,別再給我老婆打電話了。再打,我揍你!”WAYSON奪過電話,衝著林暢吼道,然後把我的電話關機。
我剛想怒斥他的不禮貌,怎麼可以這麼接我的電話,何況我跟他並不熟絡,他卻搶先說道:“我們的無理這下扯平了。”然後皎潔地對著我笑,我想,好吧,那樣的男人這樣的對待挺合適的。
6
林暢來到哈根達斯的時候先看到的是白葉,我坐在角落他們看不見的位置,白葉跟我的手機一直處於通話狀態,我拿另外一個手機打給林暢,我說同事結婚,我給忘記了,就不去找他了,他嗯嗯地答應著,匆匆地掛了電話。我看著他坐在我不遠的地方,手機聽筒裏傳來對白葉說著的寶貝如何……
再後來,我就不知道是怎麼醉的了。
7
高原的日落那麼晚,讓人覺得一天的時間那麼長,找了小昭寺路上的客棧住下,坐在公共休息區看有沒有撿人的告示,就看到WAYSON坐在那裏喝著甜茶。
“你也住這裏。”
“我是尾隨你來的。”他笑著,眼角盡是壞壞的表情。
“喏?那你得賠我一個男朋友了,你看,你一個電話,我跟他再也沒可能了。”
“你們早都不可能了,不然你怎麼會周身不帶行李,一個人出現在拉薩。”
我的心事一下就被拆穿,忍了許久的堅強從眼裏噴灑而出,再也控製不住情緒的哭了起來。客棧來往的人繼續幹著自己的事情,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脆弱,有太多的人來這裏療傷和忘記。可我隻是湊巧,又湊巧遇到了這個光頭。
“好男人不該讓女人流淚,你欠我的,你請我吃飯。”我收拾起破碎的心情,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重視,拾起那個不屑的感情。
“那你回屋讓自己漂亮一點,我帶你去岡拉梅朵。”
8
從小昭寺路走到北京路,太陽的餘暉從布達拉宮的方向照射過來,整個北京路都是一片金黃,坐在那個暗暗的餐廳裏,林暢,好像是離我遠有一個世紀的陌生詞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