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把衣服脫了(1 / 2)

在記憶中,江奶奶始終是溫柔和藹的存在,雖然出生在北方,卻有種南方水鄉女人的包容力量,無論多大的石頭砸進水裏,一簇水花之後,全都靜靜納入水底,波瀾不驚。

少年喪夫,中年失女,晚年仍舊毅然決然地陪我們一家人顛沛流離,她這一生在不停地起起伏伏,卻不見她抱怨一聲辛苦。

然而就在今天,在我的麵前,江奶奶臉上露出了一絲憂愁和猶豫不決,這些年少見她會這樣沉重。

“小荼,小野在裏麵做什麼?”

我說,“他應該是睡下了,剛剛吃飯的時候就喊頭暈。”

停頓了幾秒鍾,我往她身邊挪了挪,放輕了聲音,“奶,你有話就直說吧。”

江奶奶沉默了一會兒,從口袋裏摸出了家裏的存折,推到我麵前。

沒等我展開,她絮絮叨叨地開始和我叮囑,“這些錢你拿著,帶著兩個孩子換一個地方住下。房東這幾天時不時就上門,非要我們賠償損失,虧就虧一點,落一個安生也好……”

在她徐徐的聲音裏,我這才看到了存折上麵的數字,個、十、百、千、萬……竟然有十萬之多。

不顧我的震驚,江奶奶似乎要將所有囑托的話都說完一樣,繼續喋喋不休,“付完夢靈的醫藥費,平時的營養費,剩下的錢就盤個小店子,將就過兩年日子不成問題……”

猛然合上存折,我的手指按在上麵,指甲蓋因為用力而變得慘白,在存折上按出了好幾個深深的指印。

“奶奶,你別和我開玩笑,我……”

“我沒有開玩笑,”江奶奶平靜地不像話,“我不和你們走了,我打算和葛爺搭伴兒過日子。”

有什麼在我的耳蝸中盤旋炸裂,從耳朵一路劈裏啪啦地炸到腦海裏,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看著桌上靜靜躺著的存折本,再想起葛爺那個一拐一拐的孤僻模樣,我還有什麼不明白?

鼻頭開始發酸,我強忍著不想不流眼淚,卻還是被淚水模糊了視線。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是一把薄葉般鋒利的小刀,一片一片地割下我心頭的肉。

撲通一下,我雙膝猛然跪在地上,發出了沉沉的撞擊聲。

“你這是做什麼,你快站起啊!”

我不理會她的勸阻,硬是跪在地上,舉著手指對天發誓,“我陳荼就算再沒有本事,也不會賣了自己奶奶,要是真的這麼做了,我立刻不得好死!”

這話聽得我們都很難受,江奶奶坐在椅子上,整個人蒼老了許多,不停地擦著眼淚。可是我還是要說,不光是說給她聽,也是給我自己聽——

要是為了治療陳夢靈,逼得江奶奶賣了身去換十萬塊,我還算是個人嗎?

那我根本連個畜生都不如!

嗚咽的哭聲盤旋在小小的客廳裏,江奶奶不停勸我,可我跪在地上,已經是鐵了心的態度。要是不收回這筆錢,我就跪在地上不起來。

見軟的不行,她隻能硬起口氣,“陳荼,我也不是全為了錢。葛爺是個好人,我這麼大年紀,身體也不好,跟著誰都是個拖累。其實前兩年我就想找個老伴兒了,你攔也攔不住我……”

哐當!

背後臥室是房門被猛地撞開,隻聽見後麵傳來一句,“您要是真有這心,我明天把爺的牌位請過來,我們送您去那老東西家!”

“小野……你,你少在這裏犯渾……”

江野兩隻眼睛紅通通的,剛剛還在房間裏嬉皮笑臉,如今卻宛如變成了凶神轉世,誰碰一下都要粉身碎骨。

“您當年抱著我爺的牌位怎麼說的?這輩子就嫁姓江的一個,姓江的死在戰場上,你就替他燒一輩子香,是不是!”粗魯地用手背擦掉淚水,江野完全失去了成年人的冷靜和理性,甚至哽咽起來。

“奶,你要找伴兒,我江野能不同意?陳荼能不同意?您為什麼要找這麼一個殺豬的,他要是真有心折騰您,我在這世上豈不是連一個親人都沒了!”

最後一個字,江野幾乎是用咆哮著說的。

誰說小魔王沒有軟肋,誰說江大和尚天老大他老二,他愛他的家人,愛到如斯深沉的地步。

年少輕狂,並非不知道世事維艱,但一腔孤勇仍要向前。

一番話,說得鴉雀無聲,再也沒有回應。

看著我跪在地上,江野一把將我拽起來,手掌上的力氣控製不住,大力得像是要捏碎我的手臂一樣,“你起來,咱們家是過不下去了嗎?誰讓你隨便跪來跪去的!”

這下子,江奶奶也再也繃不住了,她握著拳頭,朝著親孫子的肩膀上狠狠地送了兩下,“你這個臭小子,小鬼頭!這世上沒有錢,日子怎麼過得下去?你非要逼死你陳荼姐嗎?”

老人家眼花心卻不花,這幾次回來,我臉上身上的傷口、蓋不住的曖昧痕跡,她都記在心裏,筆筆清楚。

“野,小野!你幹什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