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下身,我笑眼看著她。
“是呀,你們放假了,阿姨也要放假啊。”
不嫌髒地替她擦幹淨臉上的汙漬,我在一群小鬼們眼巴巴的期待眼神裏,掏出了包裏的一把糖果,分給他們手裏。
每次回家,我都會給陳夢靈買一點零食回來,有一次無意給他們分了一把,可把他們高興壞了。
小巷子裏是沒有什麼秘密的,這些小東西摸準了這個規律,回回一到這個點,聽見我家開門的聲音,全都呼朋引伴地圍過來,挨成一團,個個像嗷嗷待哺的小家雀,小眼睛又亮又黑。
不過,我倒是也不反感這樣的迎接方式,反而還覺得不錯。
托這些小家夥的福,從前我們一家四口,在這一片裏並沒有什麼關係好的鄰裏。尤其是女房東來鬧過幾次後,誰也不願意和關係複雜的租客多接觸,打個照麵都當做不認識。
我不常待在家裏,還算是不接觸不知道。像江奶奶和陳夢靈,就過得不那麼好了。沒有人際交往,人漸漸的連話都少了。
有一次,陳夢靈趴在窗戶上,看著樓下的人來人往,被我看見之後,還會懂事地安慰我。
“我也不是很想和他們玩,我就是看看,看荼荼你什麼時候回來。”
她的親人、朋友、伴侶,隻有我而已。
一天內所有發生的事情,天南地北鳥飛蟬鳴,都隻能留在心裏,等到我回家之後,才會爭先恐後地鑽出來。
紙片人一樣的生活,孤零零,又漂浮無依。
所以,當有了這些孩子充當調和劑後,家長們也不好再板著臉,有時候吃得多了,心裏不好意思,還會送一點自己家裏的小食兒來。
來來往往間,陌生的麵龐漸漸熟悉,話頭也一點點打開。常常看著江奶奶和門口的老太太團們聊天買菜,陳夢靈也開始願意和外人接觸,我心裏真的說不出的開心。
正常的生活,是要有煙火氣,有說有笑,嚐過這些人間百味,在日升日落裏人影綽綽,才算是踏實安心的。
思索之間,背包上攀上了一隻小手,搖了搖,喚回了我的注意力。
低下頭,一個蘋果臉紅通通的小胖子揪著衣角,自以為隱藏地偷看我,小蘿卜似的手指頭就差絞到一起。
“陳阿姨,你晚上會去店裏嗎,能不能悄悄留兩個提子蛋撻給我……”
旁邊的小孩子哄然嬉笑開了,“咦,小凡真不怕羞,你爸爸說了,你這麼胖,不許吃蛋糕了!”
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說著,圍在中間的我還一臉莫名,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陳阿姨,你不會還不知道吧?走,我們帶你去看!”
高跟鞋的噠噠聲,和孩子們的瑣碎腳步聲,在小巷子裏組成了一首不知名的樂章。
跟在他們身後,我很快便看到了他們所說的那個地方。
邁開的腳步慢慢停下來,我的眼睛卻和占了膠水一樣,無法從那小小的門店裏挪開。
陳夢靈穿著樸素的格子襯衫,戴著帽子和圍裙,將手裏包裝好的食品袋,遞給麵前的客人。
末了,她作為感謝,有點拘謹地笑了笑。細軟的黑發,緋紅的唇瓣,綻開的眉眼如同烘烤後的焦糖一樣,甜蜜而芬芳。
而裏麵,江奶奶正在幫忙收拾著麵粉和烤箱,不足十平方的空間裏,處處都布滿了她忙碌的身影。
客人不算多,陸陸續續的,看得出來江奶奶和陳夢靈動作都很生疏,也不催促。
兩人忙得一頭熱汗,空隙間祖孫倆對視一笑,這簡單而又平凡的一幕,竟然看得我差點流下淚來。
肩膀上落下了一隻胳膊,虛虛地攬住我的肩頭,上方的人含笑著問,“是不是看到之後,還覺得很震撼?”
我匆匆低下頭,抹去了眼角的濕潤,不想在江野麵前太丟臉。
“這有什麼好躲的,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抱著酒瓶子哭了一晚上,”玩笑之後,江野的語氣逐漸變得柔軟起來,“說實在的,我們做夢都想看到,不是嗎。”
誰說不是呢,顛沛八年,如今終於不用再在不見天日的潮濕中生活,不用成天和醫院打交道,又過上了普普通通的小日子。
哪怕是這麼小小一家蛋糕店,也是意義非凡的。
它代表著新生活的開始,代表著希望的萌芽在一點點破土而出。
吸了吸鼻子,我忍不住抬起胳膊肘,朝背後給了一下,“你小子,竟然都不和我通氣。開店這麼多麻煩的事情,好歹喊我回家幫幫忙吧。”
“不用,現成的門麵,掏幾個月的租金就行了,”望著店裏那個一瘸一拐的背影,江野的口氣還是有點硬邦邦的,“再說了,剩下的事情也有人張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