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角微微一動，雙手不自覺捏緊了衣角。
“衣食住行，樣樣駱阿姨都安排的很好。二十年來，隻有一件事，她沒有算到。”
察覺到瞿子仁別有深意的眼神，那股冷漠，恨不得刺穿我的皮膚，徑直射入我的心髒深處。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封寒北前半生，唯一的意外，就是我。
愛上一個不被人看好的女人，最後還被拋棄，淪為整個漢城的笑柄……我成為了他平坦順遂的人生裏，一個永遠也洗不掉的汙點。
幹涸地張了張口，我反而笑了，隻是這笑容，倒是比哭還難看。
“瞿公子，你多慮了。駱阿姨這麼貼心，不是已經捏造了一個幹淨的丁妙歌，來遮掩這個意外麼。”
一個完美，純潔，處處契合心意的兒媳婦，為了封寒北而量身定做，就是為了用來遮蓋名叫陳荼的汙點。
人心裏的隱晦和汙濁，洗不清，道不明。一旦隨著時間的沉澱而不斷發酵，隨著求而不得的回憶不斷重現，隻會變得更加刻骨。直到融進血液裏，隨著呼吸，在生命裏流淌紮根根。
所以，最好的方式，不是磨掉它……而是覆蓋它。
人的感情也隻有那麼多，隻要可以滿足心底的渴求，那麼到底是真陳荼，還是假陳荼，早已經不再重要……
瞿子仁挑了挑眉，“你倒真讓我意外，我還以為你會很生氣，沒想到這麼平靜就拱手讓人了。”
我靜靜地喝著茶，將一杯飲盡，站起身來。
“多謝你的茶，我該走了。”
端著茶杯啜飲一口，瞿子仁並沒有阻攔，但那雙眼裏，仍舊藏著很多讓人看不清的情緒。
走在過道裏，背後突然響起了追逐的腳步聲，伴隨著景醫生的呼喊。
“陳小姐，請留步！”
她追了上來，我疑惑地側過身，“還有什麼問題嗎。”
景醫生躊躇了一下，說出了誠懇的拜托。
“我對封先生的治療，都是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況下秘密進行的。現在封夫人回來了，封先生說要暫斷治療……我總是有點不放心。”
她接著說，“您常在封先生身邊，一旦病人有什麼異常，能否請陳小姐及時通知我一聲？”
景醫生是個盡心盡責的醫生，她今天來找瞿子仁，也是想解決這個問題。
我可以理解她的擔心，精神疾病同樣存在著複發加重的危險，一旦無法接受定期治療，就要全憑病人自己進行心理調節。
如果遇到什麼刺激，超出了病人的承受範圍，很可能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
我答應了，“好，我可以答應你……但我也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她點點頭，“請說。”
“他這樣事事順著駱玲玉，連心裏疏導都因為她停了……總有原因吧。”
他是個那麼強硬驕矜的男人，喜歡掌控一切，充滿了自信和傲骨……怎麼會甘心成為駱玲玉手裏的提線木偶，任由她支配掌控？
這和我認識的封寒北，太不同了。
喟然一歎，景醫生微微搖頭，“很簡單，不過是愧疚二字。”
“因為父母的婚姻不幸福，封先生一直都很自責，認為需要盡力補償母親。而且……”
遲疑了一下，景醫生選擇了向我剖白一切。
“封先生十三歲的那年，曾經撞見過駱玲玉女士自殺的畫麵……這件事給他留下了嚴重的衝擊，造成了不可逆轉的精神創傷。用專業術語來說，就是患上了PTSD綜合症。您姐姐陳夢靈同樣也是這個障礙，隻是她程度更嚴重。”
這個病，我再熟悉不過。
PTSD，又名創傷後應激障礙。當人經曆，目睹，或者遭遇到實際的死亡和死亡威脅，便會出現這樣的精神障礙後遺症。病情表現為，焦慮，夢魘，反複回放威脅現場。
嚴重的，就如同陳夢靈一樣，強行封閉自己的心智，以回避記憶和現實。程度輕一點的，就像封寒北這樣，以自我犧牲的方式緩解焦慮。
瞳孔中驟縮了一陣，良久之後，我輕輕嗬了一聲。
封寒北……你真是病的不輕。
——後話
看著後麵屏風上的蘭草妍花，瞿子仁慢悠悠地說。
“出來吧。”
簌簌兩聲，封寒北高大的身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隔牆有耳的感覺怎麼樣？你讓我說的，我可都一字不差地都說了。”
男人微微頷首，“不錯。”
瞿子仁一臉古怪，“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想做什麼？”
封寒北垂眼，眸光沉沉。
“為了證明。”
證明……真的永遠也假不了。